一菲整个人都在担心下午回到家之后要面对的状况，母亲的表现她大致能想象得出来，一定会刨根问底把整件事情问清楚了，然后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张弛应该会更惨。在他们结婚后老妈就把张弛当成了半个儿子，尤其见他对一菲细心体贴，更是从心里满意，加上一菲在外地工作，孩子由张弛和他父母照顾，老妈自觉在心理上亏欠，因而行动上对张弛更是关怀备至，舍不得说他的话都舍得说一菲。几个小时之后知道他们的事，老妈定会伤心失望至极，对张弛的愤怒可想而知。
让她烦恼的不仅仅是母亲的情绪，母亲大概要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平静面对这件事，也或许根本不会平静下来。另外烦心的就是要再一次复述、面对他们的婚姻问题，证明自己多么失败。一菲已经不再怨恨张弛，想要结束关系的心情也不再那么迫切，张弛这些日子总在她的周围，即使是在演戏，他们表现出的也跟正常的夫妻没什么两样，但心理上他已经是游离在她生活之外的人。
她不再怨恨张弛，因为除了罗艳艳的事他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她也不再如从前那样需要他，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好像变得可有可无，这一想法让一菲暗暗心惊，她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发现的，就像昨晚她坐在篝火旁，脑袋里突然钻出“婚姻的意义是什么”一样，这个发现让因为胃疼萎靡在座位上的一菲突然坐直身子。
他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了吗？
眼神不自觉投向杨宇城，心里隐隐刺痛，很微弱，但能感受得到疼痛的存在。没错，既然最终注定要失去，为什么不能想开些，在美好结束之前就不要开始呢？
一菲打车回到家，还没放下背包，就被母亲一把拉着坐到床上，“说，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狠狠盯着她，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你先让我喝点水行吗？”一菲不满地挣脱开母亲的手，又被母亲拉住，“不说清楚什么都别想干！”
一菲任命地坐下，决定一次性满足母亲所有的好奇。
“就像你听说的，我和张弛准备离婚了，只不过离婚协议书还没签，因为当初悠悠的爷爷奶奶不同意，非要我们一年后再签。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把悠悠接到Y市来的，你之前碰到的陈奶奶是我请来帮忙照顾悠悠的。”
“为什么离婚？”母亲不给一菲喘息的机会。
一菲低头半天不说话，不知道说出来真实原因，事情会乱成什么样子。张弛为了和他重修旧好已经舍弃了从前的工作，她心里并不忍心母亲再找他的麻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俩已经不合适在一起了。妈，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件事您能不管吗？”
“不管，我不管，将来你后悔了哭都来不及！”母亲说着已经先哭了出来。“你说，是不是因为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我就知道，大晚上的送你回来，没有那么简单！”
“哪个人哪？”好半天一菲才想起母亲说的是梅杨，“你可别乱猜了，谁都不因为，我们就是不想在一起了。”
“不想在一起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说不想在一起，你们早干嘛去啦，几年前我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死活都要来，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了……”母亲又开始痛斥她年轻时候的无知幼稚，“现在后悔了，你们想过孩子吗？你们不觉得这么做太自私了吗？”
提起孩子，一菲心里很疼，这种疼痛在这半年多来不时折磨着她。“我会照顾好她的”，一菲说。
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她，“照顾好？你知道孩子怎么想的吗？将来你结婚了，后爸能对孩子好吗？”
“我跟谁结婚呀？都这个时候了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但是母亲已经认定了一菲感情出轨，“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张弛知道你和别人好了，所以要离婚？”
一菲不说话，想默认这件事，只要母亲不再纠缠。但她不知道母亲另有打算，“我去和张弛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感情总是有的，我让他看在孩子和我们四个老人的面上原谅你这一次，但是以后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母亲止住眼泪，似乎找到了解决方案，痛苦的感觉也缓解了一些。
“妈呀，您是我亲妈，我能不能求您别管这件事，我没有对不起张弛，他也没有对不起我，我们只是不适合在一起了，如果分开了大家都可以自由生活，何苦非要绑在一起互相折磨呢？”
一菲最后的话让母亲睁大了眼睛，重新抓起她的手，“你跟妈说，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离？”
“也许就是因为在一起时间太长了。”一菲淡淡地说。
母亲又开始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埋怨一菲冲动不懂事，总是不让她省心，然后担忧悠悠的性格会受他们离婚的影响，说这次来就发现悠悠不太对劲，小小年纪却总是叹气，玩的高高兴兴的时候也会突然之间安静下来。说的一菲心里更疼了，眼泪也想要挣脱眼眶。
母亲哭累了安静了一些，失神地看着窗外，一菲很是担心，去接悠悠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离开，但母亲执意留在家里等她们回来。
一菲带着孩子飞快赶回家里，看见张弛在房间里，脸上的汗水还没干，一脸承认错误的表情，正和母亲说话。看见她们进来，母亲狠狠瞪她一眼，一菲不知道张弛已经招供了多少，不着痕迹冲张弛使眼色。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母亲的注意，母亲让她带孩子下楼玩一会儿，说有话要问张弛，一菲不同意，说问就问呗，干嘛不让我听。悠悠看见外婆哭红了眼睛，敏感的小神经又发作了，一副泫然欲滴的神情，一菲无奈只好把孩子拉到厨房，让她跟自己摘菜。
哪里还有心思摘菜，一菲耳朵竖起高高的听房间里的动静，生怕母亲一气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她从痛苦中走过来甚至没和张弛撕破脸皮，不想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再起波澜。房间里只听得见张弛低低的声音，一菲全神贯注听也分辨不出什么，好在一直没有母亲发作的声音，但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刻发作，一菲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
小孩子好动，悠悠摘了几棵菜就想进屋去找爸爸，一菲阻止了几次都没成功，眼看着再拦着孩子也要不高兴，索性不管了，由着她把门推开。这下可以听见张弛说什么了。一菲还坐在厨房，听见他在和母亲强调：“事到如今，我没有必要再骗您或是一菲，我确实在心里背叛过一菲，但我和那个人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说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只是希望我和她在一起，但我做不到。”
“你打算怎么办？”母亲问，语气尖锐。
张弛直视老人的目光，说：“我伤害了一菲，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我仍然希望陪在她身边，我很爱有她和悠悠的这个家。”说着把头转向门口，神情落寞。
悠悠小心翼翼扑到他的怀里，大人的情绪完全影响到她了。
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一菲也停下动作发呆。许久母亲说：“我很想痛骂你一顿，但是那也改变不了发生的事，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真的是老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从没有过的沧桑，一菲几乎落下泪来。母亲继续说：“既然你已经为了弥补辞职来了这里，希望你能多想想一菲和悠悠的感受，但是一个女人被这样的事伤了心，我也很心疼我的女儿，今天你先回去吧，以后你们俩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
一菲抹了一把眼睛跑到门口，看见母亲已经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门口。张弛把悠悠放到地上，经过一菲身边的时候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种眼神让一菲没来由的心疼，脚步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到门口。张弛关门的时候看着她，说：“对不起”，随后门咔哒关上了，一菲站在门口泪流满面。
房间里传来母亲的啜泣声，悠悠凑过去紧张地问姥姥怎么了，为什么哭。一菲擦干眼泪走进房间，从后面搂住母亲的肩膀，把头伏在她的肩膀上。母亲抽泣着说：“我真的老了，就知道哭。”
照顾悠悠吃完晚饭，也哄着母亲吃了一些，母亲的情绪平复了许多，问一菲：“你坚持要离婚，仅仅是因为张弛伤了你的心吗？”
一菲看着母亲，母亲慎重的表情让她了解了这个问题的含义。“刚知道时，我很难过，但我不恨张弛，因为我的心里也走进过别的人，所以我理解他，但是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我们的婚姻，我不想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都在猜疑和芥蒂中度过。”
母亲沉默着，像在思考她的话，又像是完全没有在听。一菲在她对面坐下，说：“妈，我并不准备再结婚，现在这样很好，我会把自己和悠悠照顾得好好的。”
“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母亲的眼睛又开始湿润，“听张弛说这几个月他都在这里，有他帮忙照顾悠悠，你们实际上过得还是一家三口的生活，真要彻底分开了，你一个人独立面对那么多事，有些困难不是光凭决心就可以解决的。”
一菲知道母亲说的是实情，未来很多事情她没有规划和设想，只是坚信自己可以应对一切，但是这种决心是否真的可以支撑她应对一切，其实并不确定，只是没有其他办法，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你跟妈说的是实话，你并不打算再结婚，为什么不考虑原谅张弛呢？”
“原谅的意义是什么呢？妈，你觉得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生活吗？”
“为什么生活要一直一个样子呢？”母亲说，“别想着从前是什么样，只要看现在他对你是什么样就好了，即使你们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难道你真的希望每一天的生活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吗？”
一菲诧异地看着母亲，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或者说今天母亲整体的反应都令她意外。母亲接着说：“就像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难道还非要求对方之前不能谈过恋爱吗？你和张弛现在也一样，就当你们分过手了，然后重新在一起吧。”
“在一起之后呢”，一菲悠悠地说。
“孩子，离婚了的还那么多复婚的呢，你们为什么不能试试重新在一起呢，就算为了悠悠。”
“我是说，在一起之后呢？”一菲抬起头，眼神里有明显的迷茫，这种神情打动了母亲，激动地把她拉到跟前，“孩子，以后的事谁说的出，只能走走看。但是你要真的不想和张弛在一起了，妈不会勉强你，只是心疼你和悠悠。”
一菲把头枕在妈妈腿上，就像小时候一样，悠悠见状也把头枕在她的腿上，祖孙三代都不再出声，房间里静谧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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