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直聊得一菲哈欠连天，吕薇却还是精神十足。吕薇问她：“你和张弛真的过不下去了吗？”
相比前一次她们见面时的决绝，此时一菲犹豫了，梦呓般似的说着：“我忽然不知道了，离婚好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他没有过来，或者他真的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事情好像还好办一些。但是现在选择权似乎在我手里，这反而让我觉得麻烦。你知道，我最习惯于被别的人和事推着走了。”
“你还爱他吗？”
“爱？”一菲想了想轻声笑出来，“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那种惊心动魄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早就找不到了，只是也许并不是消失不见，而是转化为其它的形式存在，比如习惯。从前我习惯了有他的生活，所以这场变故就像一场灾难，半年前一想到他要离开我的身边我就感觉痛彻心扉，但是现在我不确定为了维持习惯留住婚姻值不值得，而且我好像也做不到忘了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
“一菲，也许我们都进入了婚姻疲劳期，枕边人的好越来越难注意到，却常常被外界的刺激吸引，坚持走过这段时间之后心境和想法可能会大不一样。”
“是啊，大概真的是疲劳期了，如果不曾被外人打扰，也许我们会像许许多多普通的夫妻那样在争执和吵闹中度过余生。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吕薇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却反问一菲：“如果张弛同意离婚了，你是高兴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一菲想起那天晚上张弛说不知道该怎么追求她的时候，她以为张弛是在表明要彻底放弃她，那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丝毫解脱愉悦的感觉，相反有一丝失落，这到底是因为余情未了，还是出于本能里的领地意识？
“谈不上高兴，应该会有一点难过吧。”一菲如实说。
“你们两个分不开！不管爱情这东西还在不在了，你内心里在意有他的生活，而你只是放不下他曾经出轨这件事。”吕薇觉得自己体重减下来以后，脑袋也变得灵光了。睁大眼睛等着一菲的回答，但是一菲已经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吕薇拿胳膊肘撞她，“我说话呢，你听没听见哪？”
“唔……听见了，明天再说吧，好困！”一菲含混的回答，但是睡意已经被吕薇刚刚的话赶走了一半。
第二天吕薇在酒店里补眠，不过在一菲起床时还不忘叮嘱要她穿昨天买的裙子，一菲半推半就穿上了出门，走到楼下开始后悔，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在盯着她的两条腿，从悠悠出生之后她便再没有把腿露出来这么多，到现在她几乎忘了穿上裙子是一种什么感觉，尤其低头看看亮眼的玫红，忍不住后悔，“买那条蓝色的好了，弄的跟媒婆似的！”
一路上一菲不停趁人少的地方抻裙子下摆，恨不得裙子可以自由伸缩到裤子的长度。到了医院门口陆续碰到同事才罢手，年轻一点儿的女医生都对她的裙子兴趣浓厚，大呼一菲今天和平日里简直是两个人，她们夸张的表情让一菲更加不好意思。等电梯的时候一菲夹在人群中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瞥见杨宇城和另外一个同事正朝这边走过来，而杨宇城看见一菲的眼神里有亮亮的光一闪而过，随后变成温暖的笑意蕴在眼中。
“周医生今天好漂亮啊，是有什么喜事吗？”男同事走近恭维道。
“谢谢！没什么……”一菲红着脸说道，心里后悔得无以复加，好在电梯来了，暂时缓解了她的尴尬。等待的人群里几个都是儿科的，大家自动让出通道让杨宇城先上电梯，然后陆续走进去，尽管隔着几个人，但一菲似乎感觉到了杨宇城似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脖子后面隐隐发热，相比找个洞钻进去，她更想快点奔到更衣室套上白大褂。
有了白大褂的保护，一菲觉得好过多了，开始了一天的例行工作。吕薇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要赶回公司，下午就要离开Y市。一菲趁着午休出去跟她吃了个饭，吃饭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放在更衣室的衬衫和牛仔裤，吕薇不满地皱眉看着她，说她暴殄天物。一菲举手告饶：“姐姐你饶了我吧，让我自在点儿活着！”
现在正是杨花漫天、柳絮飘飞的日子，一菲的过敏性哮喘又犯了，这些天咳嗽的厉害，出门时候都不得不带着大口罩，早上为了配合裙子连口罩也摘了，吸进了纯正的空气，现在咳嗽得更加厉害，一菲说她恨死了那条裙子。来不及把老友送走，一菲匆匆赶回单位，有个预约的患者说是下午一上班就过来。上午的时候听同事们提过晚上科里貌似有什么活动，回到办公室才明白是一个庆祝活动，祝贺梅华获评儿科领域国家级专家称号，据说今天梅华就在北京参加荣誉授予仪式，傍晚的飞机回来，儿科里打算在医院举办庆祝活动之前先给她接风。
一菲从心里觉得梅华获得这个称号是实至名归，很是替她高兴，在热心的同事统计参与人数时爽快地报了名，但是事先声明自己喝不了酒，哮喘犯了正在吃药期间，同事夸张地说太遗憾了之类的话。
接风宴定在七点半，大部分人先回家换了衣服又出来，一菲一直留在办公室，跟爸妈说了晚上有活动，趁这段时间整理前一阶段的实验材料，等着小罗叫她一起出发。出门前看了一眼那条亮眼的裙子，始终没能狠心再换上，最后穿着白天的衬衫出门去了。
梅华从机场出来直接由同事接到了酒店，风尘仆仆但是喜形于色，座位旁边堆满了花束，是接机的同事准备的。大家七嘴八舌说着祝贺的话，梅华谦虚地一一表示感谢。一菲捡了门口的位置坐下，每次咳嗽时气管里粗重的声音很让人尴尬，她需要随时去卫生间。进门时候看见了梅杨和张护士，梅杨跟一菲点点头，张护士却拉着小罗热络地说话，始终不向一菲看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小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而张护士说话的时候柔软雪白的胳膊像某种藤类植物一直攀着梅杨的胳膊不放。几个月前带悠悠一起郊游那次，一菲就发觉张护士对梅杨有意思，但是几个月下来似乎他们之间毫无进展，而从梅杨脸上她只看到无可奈何。一菲在心里苦笑，这些国外生活过的男人太爱惜绅士风度，面对不想要的纠缠也总是不忍心让女孩难过。
张护士拉着梅杨挨着主角坐下，梅姐长梅姐短的叫得甚是亲热，小罗悄悄跟一菲吐舌头。同事们陆续坐好开始点菜要酒，还没开场气氛已经有升温的迹象，梅华今天心情也不错，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她今天话也多了一些，同事们的心情都被带动得高涨，房间里热闹异常，大家甚至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进来。
坐在对面的同事看见了杨宇城进来，起身要引他到里面的主位入座，杨宇城摆摆手示意不必，直接拉开一菲旁边的位置坐下，梅杨朝这边深深地看了一眼。
“怎么我进来都不说话了，这是要让我离开吗？”杨宇城开口打破他进来形成的安静。
“就是啊，难得杨主任和大家聚聚，说起来还是梅医生面子大！”有人附和着，沉默瞬间被打破，说到底今天梅华是主角，大家或出于尊重或出于日后工作上的关照都很积极。一菲也很高兴，被同事们俏皮的笑话逗得哈哈直笑，但是笑的大声了又会不停咳嗽，杨宇城不动声色将水杯推到她跟前，一菲笑着说谢谢，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将水杯放到自己的另一边。怕同事注意到他们，一菲不得不压抑着咳嗽的冲动。
一菲很怕杨宇城单独关照她，好在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很配合地和同事们聊天说笑，对她也仅仅是刚刚推推水杯的举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
每个人都轮流起身敬酒，梅华一一接下，但是人数众多，敬酒的人一干而尽，梅华只好浅浅喝一口，有活跃的同事希望梅华多喝一点时，梅杨就会替姐姐档下来。喝酒的间隙，梅杨会瞟向一菲这边，他们差不多是正对着坐，想看不到她也很难。而张护士显然发现身边的男人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注意到梅杨看向的是一菲，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一菲开口说话的时候常常酸溜溜地插话，任谁都听得出来她的不友好。小罗不明就里，对张护士的话很不受用，便在这时候出言帮腔。
一菲悄悄捏了小罗一把，示意她不要跟张护士一般见识。她当然知道张护士为什么会针对自己，但她不想在此刻反击，只要让她看到自己对她没有威胁就好了，何况今天是为了庆贺梅华获得殊荣，她不想因为无谓的事情破坏气氛。但张护士并没有看清这些轻重缓急，在一菲咳嗽不停梅杨出口询问时，插嘴说：“周医生既然这么不舒服，实在不应该来凑这个热闹。”
一菲不怒反笑，沙哑着声音说：“是呢，最近确实不太舒服，不过实在想和大家一起来祝贺梅医生。”
张护士到底还是年轻，气鼓鼓地瞪大双眼看着一菲，梅杨这时候给她倒了一杯果汁，张护士得到心仪对象的照顾，心理上总算平衡一些了，娇羞羞地说谢谢。一菲对梅杨报以一笑，谢谢他出面解围，心里也替他权衡，如果不肯对这位大小姐臣服，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轮到一菲敬酒时，一菲端起饮料准备说些祝贺的话，刚刚站起来，张护士就出声刁难：“周医生，今天可是梅医生的大日子，敬酒竟然用饮料，是不是太没诚意了？”说着拿起空杯子倒了一杯酒放到桌上，转到一菲面前。
一菲没理会她，径直面向梅华表达歉意：“抱歉梅医生，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喝不了酒，但是还是很为你高兴，祝贺你！”
梅华刚准备说话，却被张护士打断：“不就是咳嗽吗，什么大不了的毛病，还金贵起来了！”
梅华试图缓和气氛，“喝不喝酒没关系的，大家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说着举着自己的酒杯说：“我不也是一杯酒糊弄了大家这么久吗？”
同事们纷纷笑了起来，有人说等周医生病好了一定要再出来好好喝一杯，一菲表态说一定，下次她请客约大家出来。说着一菲把果汁凑到唇边准备喝，张护士还想说话，被梅杨的眼神逼回，只得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举起的杯子硬生生僵在唇边，一菲的手微微发抖。
在座的人大部分不知道一菲的事情，此时听见张护士这麽说，有的神情诧异，有人开始目光交流。一菲慢慢把手放下，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有反应过来的同事出言说和，“今天周医生确实不舒服，这些天咳嗽的午休都能给我们当闹钟了，以后的，咱们聚会的机会还多着呢！”
大家附和着，插科打诨想就这么过去，杨宇城看了张护士一眼，心里明白这个姑娘从小被父母惯坏了，说道：“过敏性疾病服药期间确实不该喝酒，我替她喝吧！”说着伸手拿起放在一菲面前的那杯酒。
一菲抓住他的胳膊，拿回酒杯，看着张护士说：“既然这么希望我喝酒，我就喝吧，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看不住自己的男人而已！”说着仰头把酒喝下去，辛辣的液体碰到红肿的喉咙，像鲜肉放在火板上炙烤一样，刺激得一菲一阵猛烈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张护士被一菲刚刚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一菲想不到她会选择这个场合和自己斗气，不想影响其他人的心情，也不想面对同事们偷偷琢磨的眼神，于是就跟梅华告别，勉强挤出微笑说自己先回去了，希望大家不要受自己的影响，好好陪梅医生喝几杯。梅华也很抱歉今天让一菲平白受了这些委屈，柔声嘱咐她回去多注意休息。
梅杨瞪了张护士一眼，起身对一菲说：“我送你吧！”
在一菲回答之前，杨宇城抢先说：“不用了，我去送她。”
一菲急急打断他们：“不用了，主任！我自己可以，并不是很晚呢。”说话说的快了一些，刚刚酒精的刺激还在，喉咙又不舒服起来，忍不住又开始咳嗽。在众人说话之前，一菲跟大家挥挥手，然后快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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