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弛提出先去取蛋糕的时候,悠悠跳起来说要和爸爸一起去,还不忘拽上一菲的手,一菲说妈妈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然后咱们在饭店集合,悠悠马上撅起来小嘴,一菲感觉她今天格外固执一些,但过生日的最大,也只好顺着她的心情。三个人一起去取蛋糕,手拉着手,悠悠在中间牵着爸爸妈妈。傍晚的阳光不那么刺眼,缓步走在路上的感觉也很好,悠悠蹦蹦跳跳地走路,心情极佳,看见大树下有几片落叶,她便跑过去捡着玩,一菲和张弛站在旁边看着她。
“悠悠奶奶到底是什么病?”一菲趁机问,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一整天,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张弛用脚踢着跟前的一块小石头,沉吟了许久,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眼干症”。
“眼干症……”一菲重复着这几个字,“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上眼睑功能性缺陷”,张弛言简意赅。
一菲想问情况严重的话会怎样,但张弛打断了她,他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用担心。”说完就走到悠悠身边,显然不愿对这件事再多说。一菲没再追问,不过也基本可以证实父亲收集来的信息,看着张弛和悠悠的背影,蓦地一阵心酸。几年前他们还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迎接“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当时他们的关注点只是结束两地生活,好像这个问题一解决,所有的烦恼都会随之烟消云散,但现实明确告诉他们,所有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它会过去,因为新的困难要来。如果这中间没有发生过那些波波折折,他们如今就要一起面对需要照料的老人和孩子,但是现在,她可以将这一切视而不见吗?
晚上一家人在外面吃饭,一菲虽然满腹心事,但为了孩子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最不在状态的要属母亲了,她对一菲和张弛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是不理解,也没法做到像他们那样若无其事。父亲跟张弛说起亲家的病情,说自己有个老同学在眼科医院工作,要不要带到那边再看看,张弛说已经去过很多家医院,结论基本一样,这个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应该不会误诊,不过回头他会和母亲再商量商量。
在悠悠第N次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切蛋糕后,张弛结束了谈话,起身把蛋糕拿过来,帮助孩子打开盒子,几个大人看着孩子笨拙地插好蜡烛后帮忙点起来,悠悠又开始有模有样的合起双手许愿,这一次没有说出来。一菲问她许了什么愿,为什么没有说出来,悠悠说:“老师说了,许愿的时候要安安静静地在心里说。”
悠悠的幼儿园每逢有小朋友过生日,家长会给孩子准备生日蛋糕送到幼儿园,让小朋友们一起分享,悠悠已经和好几个小朋友分享过生日蛋糕了,所以这次他们也定了两个蛋糕,另一个会在生日当天送到幼儿园去。
一菲没再追问孩子许的什么愿,悠悠忙着吃蛋糕也没时间理会。大人们虽然各怀心事,但是孩子的快乐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一顿饭也算其乐融融地吃完。
回去的时候悠悠又表示想要走路回去,她现在彻底恢复状态可以继续疯玩了,张弛自然不会反对,和女儿相处的时间本来就是很快乐的。姥姥姥爷坐车先回去,一菲和张弛带着孩子在饭店附近走走停停,直到悠悠喊累了才开车回家。
张弛把她们送到楼下没有上去,悠悠有些不舍和爸爸分手,但也知道很晚了爸爸需要回去休息,乖乖跟着一菲上楼,一菲想起孩子下午的不配合,无奈地叹了口气。
孩子睡下了一菲拿出手机,看见了两条杨宇城的信息,一晚上光是忙活着孩子的事,她都没有看见,对杨宇城觉得很抱歉,想回信息跟他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想起白天的事心头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阴影,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杨宇城若无其事坐在她对面,一菲感激他的不闻不问,愧疚感却也更深,觉得自己没有给他一份踏实的感情。这段时间来杨宇城对她倾心呵护,却也彬彬有礼,连牵手亲吻这样的事情只要她有一丝排斥,他都不会勉强她,更不要说其它过分的要求,即使她对他交出了自己的心,他却仍然在意任何伤害她的可能。一菲真的无法在这样的感情面前说不,所以她舍不得杨宇城,又不忍心伤害家人,就这样纠结着矛盾着,连带着他和自己一起痛苦。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安,她说起婆婆的病情,说出口的瞬间便有些后悔,这些事情何苦再让他参与进来。但杨宇城马上以一个医生的角度给出回应,他很认真的询问病人的情况,没有急于给出结论,吃完饭的时候跟她说会想办法问问这方面的专家。
两人从食堂走回办公室,先到的一菲门口,一菲提早停下来脚步,想就悠悠昨天的表现说点什么,“昨天的事……”
她刚刚开口,杨宇城就用含笑的声音打断她:“没事儿,小孩子的反应也是正常的,慢慢来!”一菲能觉察到,如果不是走廊里偶尔有同事经过,他又要伸出手揉她的头发了。他的眼睛里蓄满微笑,即使只是这样看着她,就让她感觉仿佛那是一双温柔的手,正轻轻安抚自己,足以赶走心里所有的不安。她在心里下定决心,接下来的几天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但决心仅仅是决心。两天后就到了周末,杨宇城提出要带她和悠悠去泡温泉的时候,一菲说已经买好了回X市的票。父亲从那天开始就催促她回去看看,她自己也觉得有必要回去一趟,张弛知道了她们的安排调了班陪她们一起回去。
杨宇城得知后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只说:“应该回去看看,爷爷奶奶应该很想悠悠。”
他的理解和体谅让一菲心塞,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他不要这么体谅她,但她也明白,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在那么多责任和义务面前,即使是面对所爱的人,也无法真的自私和任性起来。
两天的X市之行,一菲又被绑上了一层茧。爷爷奶奶见到孩子自然喜不胜收,尤其是婆婆,抱着悠悠不肯松手,问悠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看样子如果悠悠开口要天上的星星,婆婆都会去想办法。婆婆高兴一阵难过一阵,想起自己的病不禁悲从中来,絮絮地说不知道还能看孩子多少眼。张弛劝她别胡思乱想,一菲也在旁边安慰,但很明显知道这个病以后婆婆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下,以前公公的性格棱角分明,常惹老伴生气,现在却对婆婆百依百顺,生怕她不顺心再哭哭啼啼。
晚上婆婆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菲在厨房给她打下手。这次回来公婆都没再提她和张弛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张弛提前嘱咐过他们。这会儿厨房里只有她和一菲,老太太从吃饭说到穿衣,句句都离不开悠悠,最后又抹起眼泪,说:“孩子这么可怜,我就是走了也不放心。”
一菲开口想叫“妈”却没有叫出来,她已经一年没有叫过了,索性省掉称呼,说:“您不能总往坏的地方想,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有转机了。”
婆婆说有转机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到了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可以活,“我现在看着孩子是看一眼少一眼了!”,说着又哭了起来。最后所有的菜都做好了,婆婆终于抹干眼泪,强挤出笑容把菜一个一个端上桌子,一菲在一旁看着难忍心里的酸楚。
晚上一菲带悠悠回他们从前的家住,奶奶很舍不得孩子走,但家里只有两个房间,现在的情况下一菲和张弛不可能在一张床上过夜,送她们走的时候婆婆红着眼睛跟悠悠说:“明天早上奶奶去接你吃早饭,悠悠要等奶奶哦!”
“妈……”张弛出声制止,婆婆的悲伤情绪已经达到极点,一菲赶紧带着孩子离开,承诺明早悠悠睡醒了就带她过来。
张弛送一菲和悠悠回去,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一菲没有忽略。房间里很整洁,张弛进屋烧好洗澡水和饮用的热水,整理好床铺,确认她们俩个没有别的需要后才离开,一菲目送他到门口,在他回头看她的时候急忙别过头去,她不敢看,以她对张弛的了解,此时他一定眼含泪水。
张弛走后,一菲有好一阵坐在沙发上发愣,悠悠忙着在房间里穿梭,找到几样以前常玩的玩具,跑过来问一菲:“妈妈,我们为什么好久都不回这个家了?”
一菲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半响才说:“因为妈妈在别的地方工作,住在这里太远了。”
“那你不工作的时候带我回来住呗?”悠悠天真的说。
一菲艰难地点头,起身牵着孩子的小手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这个小房子见证着也承载着她和张弛最好的几年,婚纱照还挂在墙头,那里面的人笑靥如花。拍照的那天她乐此不疲,张弛却苦不堪言,说如果拍婚纱照是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就好了。墙上还有当时贴的墙贴,考研的时候一菲有一天实在坐不住了,跑出去买了两张墙贴,在家里一通折腾,张弛回来的时候说家里有点像幼儿园。悠悠大了一点以后爱上了撕墙贴,如今墙上已经所剩无几,但还看得出曾经的痕迹,让她回想起当初做这些事时候的心情。
厨房、卧室、书架、隔板,一切都带着熟悉冷清的气息,他们曾经费尽心思增强这个小房子的功能性,那时候他们一起做任何可以两个人参与的事,一起憧憬着更快乐的以后,但是“以后”的日子里快乐并没有那么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用互相指责和挑剔代替了憧憬。
楼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孩子的,那个淘气的小姑娘仍然习惯晚睡和光着脚丫在房间里疯跑。悠悠已经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好奇地问:“妈妈,是什么声音?”一菲说是你的好朋友又在淘气呢。
“是萌萌吗?我要送她一个小礼物!”
一菲很感动这么长时间了悠悠仍然能记住好朋友的名字,说:“你想送她什么礼物呢?”
悠悠想了一会儿,说:“送给她小汽车吧,黄色的!”她刚刚在房间里找到了两个小汽车。
哄着悠悠闭上眼睛,小家伙要妈妈讲故事,没听完两个就睡着了。一菲一点睡意也没有,静静地躺着,分辨传入耳朵里的各种声音,有悠悠均匀的呼吸,有萌萌“噔噔”的脚步声,有窗外小虫子吱吱的叫声,也有张弛充满感情的声音:“宝贝,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要一起爱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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