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一番察言观色,洛克对圣杯乃是枯树枝深信不疑。天使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出真相呢?洛克怎么也想不透。双方保持沉默的当口,门外响起了一阵急烈的脚步声。
一个胖敦敦的中年男人推开木门,不料他那肥胖的身躯塞住了门框,他极不情愿地后退一步,斜着身子走进房间,他傲慢的表情中略带几分严肃。
洛克见是警长大驾,立马上前致敬:“你好!警长先生,欢迎来到寒舍。”
“您太客气了,神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还有事在身。”
“我想向您打听一下,那起海盗抢夺金棺的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
“哦,我早上一回到办公室,就通知了海岸警卫队,要求他们封锁通往西班牙港口的所有可疑的船只。我想用不了多久,金棺一定会物归原主的。这点您大可以放心,神父。”
“不过……据我所知,那些海盗可能已经把金棺偷运往别处了。”
“这怎么可能呢?据我所查,那些海盗和西班牙商人来往甚密。嘿嘿!不用担心神父,我们的人已经在那里布置好了一切,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可是,我担心万一他们把金棺偷偷运往罗马,到那时就不好办了。”
“您说罗马?那根本不可能,神父。难道您不知道罗马正在发动一场政变吗?”神父一听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若木鸡似地站着,现出愕然的神情。
警长注意到他反常的行为,亦有些惊讶,若是他国公民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尚不至于有这种反应,就算是罗马人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心理波动。他觉得十分不解,但出于一种职业心理,他试探着问道:“神父,您没事吧?我猜用不了多久,拿破仑的军队就会攻占梵蒂冈了。”
洛克愣了一愣,闪烁其词,道:“没事!您说罗马发动政变,这使我想起了一位远方亲戚。他就住在梵蒂冈,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方才有失礼之处,切莫见怪,警长先生。”
“没关系,神父,还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警长话说得客气婉转,但表情极不耐烦了。
“对了,还有件事我想请您帮忙,您能不能通知海岸警卫队拦截所有去罗马的船只?”
“我看没这个必要,神父。您想想,直布罗陀海峡是通往罗马的必经航线,我们的人早就设伏在那里了,除非那些海盗从陆路出发,那是不可能的,拿破仑的军队正在攻打罗马,就算海盗胆大包天,也不会蠢到去罗马自投罗网,除非他们不想活了。至于金棺的事嘛,我自会对南丁小姐有所交代,您就用不着烦心了。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恕我告辞!”说完,胖警长转身出门。
“请等一下,警长大人。我对斯坦基先生的安危实在放心不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会不会惨遭海盗的毒手。”洛克见警长的神态有所隐瞒,只好试着岔开话题,从无关紧要的人物下手,打开话匣子,探出幕后的消息。
“哦,这就用不着您操心了。斯坦基先生现在已经回到伦敦了,他安然无恙。”警长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可能?”
“据说,那晚海盗头领汤姆逊嫌他碍手碍脚,很快就放他走了。”
“感谢上帝!”末了,洛克送警长出了教堂,之后回到阁楼,收拾行装。
洛克心里盘算着,一旦有货船驶经码头,就不惜以重金租借一艘。他想尽快回梵蒂冈去看望教主,因为他担心罗马政变会影响到教主的安危。
黄昏临近,夕阳透过云层,如同一条血色锻带挂在天边。码头上的工人三三两两闲散在海岸边、库棚边、废弃的炮台边,彼此谈论着什么,只有悠闲散漫惯了的工人才会这样。初始,码头工人焦急地期盼着有过往商船到来停泊区,哪怕是一艘不起眼的小货船也行。久而久之,时间化去了他们心中的焦渴,转而变得悠闲自在了,而今他们中有些人安然地躺卧在沙滩上打着盹儿。
这时,有个工人在懒洋洋的人堆中大叫起来,他光着脚丫满沙滩乱跑。他的这一大惊小怪的举动引来了伙计们的冷嘲热讽,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无动于衷,有的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料也跟着他欢呼雀跃。随着加入他行列的人越来越多,起哄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久,他们破天荒似的叫喊声传到了工头斯考特的耳鼓里。他在库棚内堆放的厚木板上小睡。一觉惊醒后,他一跃而起,飞奔至废弃的炮台——码头的至高点,眺望雾霭霭的大海。
只见一艘四桅帆船向着空荡荡的码头快速驶来,船尾飘荡着一面英国旗帜,千疮百孔的船身刻着一排醒目的大字——胜利者号,船头立着两门大口径的火炮,火炮在落日的余晖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甲板上,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排成两列,威风凛凛地站着。他们头戴红缨帽,身穿朱红交叉的革带,腰佩金灿灿的长剑。在那些士兵中间,有两名军官,手举高筒望远镜,似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须臾,从船舱里走出几个红衣教士,那两名军官一见到他们,就地立正、敬礼,丝毫不敢怠慢。直到一位身披红色长袍的老头朝他们挥挥手,他们这才动起腿脚。面对面时,他们再一次立正敬礼。而后红衣老头说了几句话,他们双手奉上望远镜。老头拿起望远镜,看了又看。在他身后,跟着五个身穿红色道袍的青年。远远望去,分不出他们的衣着有什么不同。但见多识广的工头斯考特,一见身披红袍的垂垂老者乃是红衣主教,不禁瞠目结舌。他来不及细想是什么风把主教大人吹到他们这座不起眼的城镇。他激动得手舞足蹈,险些从炮台上摔了下来。一路上,他撕破喉咙大喊:“伙计们,开工了,准备迎接主教大人!”
工人们纷纷响应他的号召,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声迅速传遍了整座码头,也感染了附近的居民,很快就闹得个满城风雨。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一股脑儿全都集中在了海岸线上,人人拭目以待,等待着这个无比激动而且庄严肃穆的神圣时刻。每个人的心中几乎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我们的小镇从此有希望致富了!
胜利者号一接近码头,船上响起一阵口哨声,士兵各就各位,一字形排开,船首尾交会处各有水手抛锚。待大船停稳,水手们抛出缆绳,放下登船梯。
一切就绪之后,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分成两列,一列下船敬候,一列沿途封锁,不让工人凑近。而工人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一睹主教大人的风采了,个个踮足而立,你推我拽,非要抢到前排的位置不可。
等到红衣主教由两个年轻教士搀扶着下船梯之时,码头上围观的人群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一般,其中不单有码头工人,还有无数赶来凑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摩肩擦踵,相互踩踏,有的为了一饱眼福,争先恐后在人群中推来搡去,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猛推了后排的人一把,从而造成连锁反应——后排的人群纷纷倒下,由此引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谩骂声、喧闹声、哭喊声、乱作一团,不堪入耳。
如此一来,连船上的英国官兵也随着沸沸扬扬的人群一起交头接耳,惊慌失措。最后为免形势失控,一个头戴高帽、身带勋章、脚穿皮靴的中年军官发号施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命令士兵鸣枪示威,骚动的人群方才安静下来。
彼时,三五成群的马车向着码头相继飞驰而来,其中一辆黑色马车是镇长大人的,他同胖头警长坐在一块。他们正聊着主教为何屈尊来访。二人神情十分严肃,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就在镇长、警长一起下车迎接主教大驾的同时,洛克和他的天使斯芬克斯恰巧赶来。当红衣主教扫视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把眼光停留在洛克身上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不屏住呼吸,凝神观察。
主教止步不前,木讷地望着洛克身边的白人男子,众人随着他的目光又一齐投向洛克身边的天使:一身教士的打扮、一脸未刮净的胡须。他似乎在东张西望,显得心不在焉。他没去注意围观者的万分惊讶的目光,以及主教大人见他时所露出的诧异神色,好像他看惯了这种大场面。
没等工头反应过来,警卫就一拥而上,推开了他。他们急急冲入人堆,替主教大人开道,即一手推开围观的群众,只留下洛克和天使。洛克看上去很不自然,他为了极力掩饰内心莫名的恐惧,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地去面对那个灰白头发、身披红袍的老主教。
以防万一,他尽量后退到人多的地方。他移动脚步的速度,放慢到对方察觉不出。一旦对方做出什么超乎寻常的举动,那个时候他便会拉着天使向人多的地方奔逃。这样不容易被他们抓到。因为他是梵蒂冈的教士,曾经面对教皇,发下重誓,一生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圣杯的秘密,除了上帝,所以一直以来他隐藏在心中的秘密久未公开,直到天使的出现。
眼下,洛克的手紧握住天使的手不放,就像大人拉着小孩,生怕他被坏人掳走,或许只有心中充满疑虑和恐惧的人,才会拉着知晓他秘密的人的手不放。而这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很可能危及到罗马教廷的利益。
然而垂垂老者——红衣主教,好像看出些许端倪——迎面走来时,他的嘴唇在微微发颤,加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其情绪波动甚至比洛克更为剧烈。当两个神态异常的人的目光不自然地聚拢一块时,他们不但不相互排斥,反而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好似非要看穿彼此的心思,方能安然离去。
就在此时,那些围观者好像也觉察到了这点,立时从天使的身上移开视线,转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洛克•霍利斯神父。他们本以为主教是为了那个天使而来,可惜他们判断失误。
在警卫的簇拥下,主教伸出右手,以示友好。而洛克见到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伸手动作,本应该拉上天使撒腿就跑,可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不这样做,反而客气地脱下帽子,鞠躬致敬,好像他整个人不受自身所控,或许是红衣主教那张和善而可敬的面容打动了他。他不再感到拘束,也不去多想主教为什么要握紧他的手,还有意无意地使了一把力。主教见洛克僵立在那儿,不做出回应,清了清嗓门说道:“神父,我能借用一下您的修道院吗?”
洛克结结巴巴地说道:“当然……当然可以,但是修道院里住满了人,一群无家可归的人,恐怕——恐怕不太方便。”说这话时,他觉得自己的舌头打起了卷。看来,他无以言表的激动之情盖过了他的紧张不安。
“没关系,我只要您的房间,借助一宿就行。明早,我们将启程回威斯敏斯特。”红衣主教说出“我们”两字时意味深长,洛克恍然大悟。难道他和天使已经无路可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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