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领着我们,绕过重重殿宇,来到后山,接着是走一条山间小径,山涧潺潺,山风肃肃,满眼都是古木森森,飞鸟啼鸣。
走了许久,才看见几座僧房,掩映在山木之间。
哼!原来你温木若躲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和尚双手合十,“太子妃,温施主在里面等着你。”
落懿为我推开门-------
温木若穿着白色的粗布裙衫,长发如瀑,不簪一物,跪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佛珠,在念经。
虽然这样粗简的装扮,可是仍旧难掩其皑皑如雪的美丽风姿。
听到门被推开,她嘴角微扬,睁开眼来,“你来了。”
人家这样淡然微笑,老娘不能输了气势嘛,于是也微笑,走了过去,“怎么,终于忍不住,想见我了?”
温木若微笑,“坐吧。”
坐就坐,谁怕谁啊!
落懿扶着我跪坐下来。
“你怀着身孕,本来应该我去见你的。”温木若放下手中的佛珠,开始动作娴熟的烹茶,“可是,想着你多走动走动,对你的身体也是有益处的,以后生产的时候,会顺畅一些。”
呵!跟姨姥姥一副口气!
温木若一边烹茶,一边清浅微笑着说道,“已暮,我能叫你“已暮”吗?”
“名字取来就是让人叫的。”我淡淡的回答。
“之前,母亲见过你,跟你说了上一辈的事,今天,我来跟你说说我们这一辈的事。”
“老娘没兴趣听你竹马青梅的故事。”
温木若微笑,“放心,今天不会逼你听我的故事。今天,我想说说关于你的故事。”
“呵!老娘能有什么故事,让你来说!老娘自己会不知道!”
温木若微笑,“是啊,关于你的故事,由我一个外人来说,好像不太妥当。但我今天还是要说。”
“别跟老娘绕,给老娘说重点!老娘时间宝贵!不想浪费在你这里!”
温木若为我沏茶,动作优雅,“你怀有身孕,不宜饮茶,这次还是牛乳茶。上次母亲为你沏的茶,你没有喝,这次的,你会喝吗?”
“老娘要是想喝茶,东宫有的是,何必跑来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喝不喝茶不是重点!你想说什么快说!”
温木若淡然微笑,“太子妃还是这样的急脾气。”
“呵!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很了解我吗?”
“不敢说了解,但很早很早之前,就听说你了。大概十年前,就听说,大越有个公主,被立为皇储,会成为将来的女帝。”温木若微笑,“而且听说,这个公主,跟她的母亲,东珠公主,长得很像。东珠公主,在大晋的时候,号称是“天下第一美”。而且,还听说,这个公主小小年纪,就领军打仗,十分厉害了得。”温木若为我沏茶,噙着淡淡的笑意,“但我从来,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七年前,哦,不,算起来应该是八年前,我第一次从阿意的口中说到你。阿意是个内敛的少年,很少跟我提及别人,但他却跟我说了你,说你是个十分有趣的女孩子。”
“八年前!八年前老娘还在光州领兵作战呢!老娘从来就没有见过轩辕意那个家伙!”
温木若微笑,“有的事,你自己去问阿意。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又过了两年,阿意跟我说,他以后想娶你为妻。”
“又过两年?老娘才十二岁,毛的没长全呢!而且老娘从来都没见过轩辕意那个家伙!他想娶老娘?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老娘是大越的公主!还不是为了稳定他的太子之位。”
温木若微笑,“阿意是个自负的少年,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取得帝位,根本无需这种裙带关系。当初,北燕的长公主远远见过他一面,就情根深种,扬言今生非他不嫁,托她父皇跟晋帝说,阿意二话不说拒绝了,宁愿不要太子之位------北燕的公主,难道不比你这个大越公主强?”
“老娘不关心这个。”
“再过了一年,潞州之战,因为轩辕华设下的阴谋轨迹,弘哥哥被害死,阿意失踪。他失踪了整整一年,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死于乱军之中,他却回来了。回来之后,他跟我说,他一定要娶你为妻。但他知道,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是轩辕华一党也好,崔后一党也好,是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娶你的,因为你是大越的嫡公主,唯一的公主,是苏泊跟萧东珠的心肝宝贝!要是你嫁给他,他就有大越撑腰了。无论是轩辕华,还是崔后,一定会极力阻扰的-------他跟我说,他多么希望,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而不是一国公主,那样,他娶你,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阻力了。他跟我说,无论有多大的阻扰,他都要娶你,今生唯你不娶。”温木若淡淡的笑了,“作为他的姐姐,我能做什么呢?只能想办法帮他。”
“再过一年,老娘才十三岁!而且,老娘还是没有跟他见过面!他凭什么要非我不娶!”
“是啊,你十三岁,他十七岁,他说,他会等你长大。”温木若微笑,“作为一个女子,听过最美的情话,也许就是,他说,他会等你长大,然后八抬大轿来娶你。------这样的话,曾经也有一个少年这样跟我说过,但我没有等到他。我长大到可以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与我天人永隔了!”
“那个少年,是轩辕弘吧?”
温木若眼中含着泪花,“我以为,五年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他的不在,但是,每每想到他,心口的地方,还是会疼,疼得让我想要吸一口气--------”
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那个长安城中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曾经背过你,走完整个田埂的少年,那个曾经轻轻捧着你的脸,说让你等他回来的那个男子-------再也不可能回来!”温木若泪珠滚滚,“他死于乱军之中,身上中了好多剑,好多剑!他的棺椁运回长安的时候,我不管不顾的要去看他最后一面!他的脸,仍旧像离去时的那样,如日如月,他的手中,紧紧的捏着我给他叠的那枚幸运果,只是,已经浸染了他的鲜血。我唤他的名字,我一直呼唤他的名字,我多么期盼着奇迹发生!期盼着他其实没有死,只是晕厥过去了,而是大夫们误诊了!我守了他四天四夜,任由谁来,都不许他们靠近棺木,我要等他醒来!我不准他们将他带走!他没有醒来,没有醒来!多么残忍,我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睡在潮湿阴冷的地下!我请求他们,不要把他带走!我想让他们把他还给我!我愿意此生都守着他,不管他最后是不是变成一堆枯骨。我只想守着他!”
我将巾帕递给她,“木若姑娘,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逝者已逝,生者就必须坚强。轩辕弘要是泉下有知,也是希望你好好的。”
温木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啊。他的大仇未报,害死他的人还嚣张得意的活着,我怎么能垮掉!”
“害死他的人,是轩辕华吧!”
温木若看着我,“你果然像传说中的一样聪明。”
我淡淡的笑了,“北燕与大晋的潞州之战,同时折损了两位皇子,一位是皇二子轩辕弘,一位是太子轩辕意,轩辕意在潞州之战中失踪。所以我格外关注,也派人去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潞州之战中,轩辕华是主帅,他派轩辕弘为先锋,让轩辕弘领着五千骑兵打头阵,袭击北燕的大营。可是,轩辕弘在前头领着骑兵一出城门,轩辕华就下令关闭城门,而跟从轩辕弘出城的骑兵,只有五百骑,而这时,北燕的三万大军合围过来!五百骑,如何跟北燕的三万大军相抗!轩辕弘当然是惨死的下场。”
“如此秘事,连晋帝都不曾知晓,你竟然得知,果然厉害。”温木若说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么多人看着的,北燕的三万人,大晋潞州的两万守军!虽然他轩辕华下令封口。但俗话说,防言难于防川!只要有心想知道,有的是办法!”我淡淡的微笑,“他轩辕华后来向晋帝汇报军情的时候,说之所以关闭城门,是因为看到北燕大军合围过来了,害怕潞州失守,害怕城中十万百姓无辜受害!哼!这种话,当然只有晋帝会信!你轩辕华明明知道北燕大军合围过来了,为什么还要派轩辕弘出城!据我调查得知,轩辕弘本来不必死的,轩辕弘出城的时候,北燕大军还有五里远!只要轩辕华肯开城门让
轩辕弘回来,轩辕弘可以活下来的!可是,轩辕华是存心要害死轩辕弘!所以才下令禁闭城门,不准开!”
“是啊,弘哥哥本来不必死的。全是轩辕华害的!害得我跟弘哥哥天人永隔!我如何能放过他轩辕华!”
“看来,这盘棋,你是准备了五年!在轩辕弘死的时候,你就准备着报仇雪恨了!所以才假装跟轩辕意郎情妾意?”
温木若淡淡的勾唇,“是。但并不全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阿意-----阿意想娶你,但阻力重重,如果让崔后或者轩辕华知道,他这样心心念念的想娶你,会是一场祸事。还不如让他们觉得,你们彼此郎无情,妾无意,一切都是被逼的。”
我冷笑,“姨姥姥就扮演这个逼迫人的角色,对不对?”
温木若笑了,“已暮,你真是个玻璃剔透人!”
“要和亲大越,我自然要了解我的这场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跟轩辕意的定亲,是崔后跟我母亲商定的。但我派人查了,原来是太后说喜欢我,想让我做她老人家的孙媳,所以命令崔后去跟我母亲谈的-------你们真厉害,把太后搬出来。”
温木若微笑,“是阿意去求太后的。太后原来就很疼爱你的母亲,所以也就很喜欢你。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你,但太后她老人家听了关于你的事,很喜欢你的性子。”
“太后她老人家喜欢我,这个我知道。”
“阿意这样做,其实也是在想保护你。阿意害怕崔后和轩辕华为了阻碍这场越晋和亲,而派人暗害你。”温木若微笑,“可能你还不知道吧,阿意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你,有好几次崔后和轩辕华派了杀手,想要杀你,当然,还没有靠近你,就被阿意派的人料理了-------但千防万防,在你和亲的路上,还是差点让崔后的人得手。你所乘的凤尾舟,被崔后的人弄沉了,而且,后来你们遇到的杀手,也是崔后派来的。”
“呵!原来是崔后!我还以为是轩辕意想要杀我!”
“崔后这是将计就计,她是想故意挑拨你跟阿意的关系。她既然这样将计就计,我们也只能跟着将计就计。我怀孕,我陷害你,我跟你闹翻,都是为了让轩辕华跟轩辕寒两党以为阿意的后院要起火了,一边是丞相之女,一边是大越公主,无论是哪一方输了,输的,都是他轩辕意。当然,我也还有一个自私的原因,无论是轩辕华还是轩辕寒,都想拉拢我父亲,可是父亲清正,不愿参与党派之争。他们两派的态度都是,要么得之,要么毁之,都害怕父亲投靠了阿意。我害怕他们对我们温家动手,所以只能先与你相争相斗,最后再因为输了想不开自杀,让父亲佯装因此恨上阿意,让轩辕华他们以为父亲绝不会投靠阿意,以此来保存我们温家。”
“这些,在我知道你是假死的时候,就猜到了。”我淡淡的语气。
温木若微笑,“你的芙蓉阁暗士,真是相当厉害。”
“哼!你这是讽刺我吗?”
“不是,是真心赞美,能够训练出这样一帮忠心耿耿,又得力的暗士,是相当厉害的。”
“呵!还不是被你们观音门的人给发现了!”
“那是因为观音门早就熟悉东宫和整个长安城,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构造一样------所以看起来,总是我们观音门要占上风。”温木若微笑。
“嗯,也是。毕竟是你们的地盘。”我微笑,“观音门,是轩辕意的母亲建立的吧?”
温木若饮了一口茶,笑容如水般荡漾,“你跟阿意,真是绝配。都是这样聪明绝顶的人。”
“这有什么聪明绝顶的。根据你跟你母亲所说的,以及轩辕意那个家伙自己的话,大概可以推测出来。”我缓缓站立起来,“好了,今天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走了。”
温木若淡淡的笑了,“阿意等了你八年。”
我走出门口,回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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