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说喜欢天佑的秋日,那一定是对金乌牡丹情有独钟。金乌牡丹,同那帮铮铮的天佑铁血男儿一般个性,宁可舍弃生命也要在落叶纷飞、百花肃杀的秋天笑傲。大朵暗红花瓣似凝固的鲜血,誓死保护金色的花蕊。
临近中秋,天赐城的气候如同人心般捉摸不透。清晨时,阳光还招手微笑,到了正午,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扫了一阵子落叶后,居然无雷无雨,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对于金乌牡丹来说,的确无惊无险,依旧恣意盛开。若论天赐城哪家的金乌牡丹最繁茂,绝不是穆王宫殿紫薇垣。金乌牡丹向来与仁德之人陪伴,又怎么会稀罕波诡云谲之圣地。想必天赐城每一个居民都知道,三善堂的金乌牡丹是最美的,毕竟得沈堂主一句美言,如获免死金牌在手。
沈堂主沈度待狂风停止,便在婢女的搀扶下,照看那卧室前边的金乌牡丹。沈堂主穿着六章纹饰墨色深衣,双鬓斑白,面容祥和。他小心拨开一片又一片紫红色叶子,剔除趴在上面的虫子。“爹爹,金乌牡丹交待我照料就好。您大病初愈,应当多休息。”沈千结示意婢女端一个藤椅,搀扶沈度坐下来。“人老了,不中用。走几步,就累了。可惜你对江湖事不感兴趣,将来我撒手人寰之日,不知托付三善堂给何人。”沈度叹道。“爹爹健朗着呢。昨日还为保住一个逃兵的性命,和断鸿大将军据理力争,好不威风!”沈千结一面给沈度捶肩,一面兴奋道。沈度思索片刻,道:“千结,你像你死去的娘亲,擅长女红,对舞刀弄剑不在行。天佑同太初不一样,女人是可以继承父业的。我替你找门亲事,以后三善堂由你们夫妇共同打理,如何?”千结满脸的不悦,将几瓣乌金牡丹一点点撕碎,道:“举止轻浮的登徒浪子免谈。”沈度起身笑道:“好啦,别糟蹋我的乌金牡丹,它可比金子还贵。回头我问问堇儿,这丫头慧眼识人,她推荐的女婿肯定不错。”千结一听乔堇的名字,想起如玦宫,不禁皱眉,道:“爹爹,还是少与堇姐姐来往为好。只不过是为了偷生辰红珊瑚,何必毒杀如玦宫一干无辜性命。”沈度抚须笑道:“我还纳闷堇儿到底用什么方法破卓夫人冰魄寒心掌,原来如此。”千结疑惑道:“怎么回事?我误会了堇姐姐吗?”沈度略显严肃,道:“如玦宫的人估计进入假死状态,用来迷惑卓夫人。动情,是冰魄寒心掌的致命弱点。”千结想起在珊瑚枕喊堇姐姐小师妹的登徒浪子,他得知堇姐姐杀了如玦宫无辜性命,愤怒痛苦交加的眼神令千结久久无法忘怀。千结心生不详的预感,她的一句误会可能害得堇姐姐和登徒浪子反目。她必须为弥补两人关系做点什么。于是乎,千结仅仅和沈度道一句“有事要办,出去一会儿”,就慌慌张张离开。沈度见千结如此匆匆神色,倒不惊讶。千结自珊瑚枕而归,常常发呆,而且爱对着树木乱砍一气。他摇摇头,欣然笑道:“女大不中留。”
千结一直小跑,至天赐城门,得知去珊瑚枕的道路因卓夫人被杀而封锁,悻悻然往回走。途中经过她爹爹最爱的酒馆,买了三斤女儿红,正打算离开,却瞥见酒馆角落那个有五六分醉意的美男子,同在珊瑚枕轻薄她的登徒浪子相似。她不敢肯定,找酒馆的小厮再三确认,遂鼓起勇气在美男子的对面坐下。“在下沈千结,三善堂沈度之女,还未请教兄台大名。”千结照足江湖规矩行礼,头稍微低些,眼睛又忍不住朝美男子张望。“在下叶诺。”这无法抗拒的声音无疑是那登徒浪子,千结欣喜抬头,瞧见叶诺情丝散乱,双眸冰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小声道:“叶大哥,对不起,你和堇姐姐怎么了?”叶诺,眼神若楚国凄凄苦苦的秋雨般迷离,道:“小师妹,每被伤害一次,就会在心中加一道锁。她以为这是可以保护自己的盔甲。现在好了,她的心扉,痛一阵子,会枯萎,不必加锁了。”语罢,叶诺饮了一碗又一碗,眉头紧锁,似卫国连绵不断的青峰抚不平。
千结不知如何安慰叶诺,她交待小厮将三斤女儿红送回三善堂,自己留下来陪叶诺一起饮酒。大致空了几个酒壶,千结脸颊红润,生几分醉意,她实在不愿意见到叶诺颓废的样子,道:“不如我们一起去找堇姐姐,告诉她,是我令叶大哥误会了她,求她原谅,或许有转机的。”叶诺盯着千结,令她脸颊发烫,道:“没用的,她和你不一样。从她出生,就为夏侯家活着,三岁背武功心法,四岁学剑法骑射。她七岁时,师父和义父竟教她去映雪山独自面对冰原狼……”叶诺不想回忆,那些记忆只会提醒他在珊瑚枕对小师妹做得有多过分。他抱着酒壶一饮而尽,醉倒在桌子上,青凤蝶吻着他的情丝不动。
千结请求酒馆的小厮一同搀扶着他,找附近的客栈住下。千结帮叶诺脱去靴子,盖上薄被,又喊客栈的小厮打了一盆水,认真地擦叶诺憔悴的脸。忽地,叶诺抓着千结的手,道:“堇儿,原谅我好吗?别理夏侯家,我们一起回半夏谷成亲。我保证,不会拈花惹草,全心全意只爱你一人。”叶诺将千结的手抓得很紧,千结费了好大力气也无法挣脱,她眼泪汪汪,斥责道:“你若真的爱堇姐姐,就应该在她身边守候着,直到她肯原谅你。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喝得醉醺醺,算什么男人!”千结察觉自己醉意涌上心头,便挪叶诺往里靠些,打算半侧身子躺一会儿就回家。她的眼泪擦了又掉落,眼睛朦朦胧胧,不久熟睡了。
戌时,如砒霜般冰凉的月缓缓升起。千结睁开眼,望窗外被灯光点亮的夜,格外地惊讶。她翻过身,发现叶诺枕着双臂,斜眼冲着她笑,羞得她立即背对着。“醒啦?天佑的女人胆子都像你一样吗?不怕引诱我犯罪吗?”叶诺戏谑的语气中带一份赏识,令脸颊发烫的千结不敢动弹。过了好一阵子,屋子静悄悄的,千结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因为叶诺的温度一点点靠近她而加速。蓦然,那份她渴望保存起来的温度消失了,她的心跳似乎也瞬间停止。千结又翻过身,见叶诺一把搂住她,吻着她的脖颈,感觉浑身僵硬。那吻十分轻柔,如月光撩动心中湖水,所以千结表现得异常顺从,她觉得下一刹那发生的事情由不得自己。然则,叶诺松开手,笑道:“这是多谢你骂醒我的报酬。”他又凑到千结极力掩藏的失望的脸颊上,轻声道:“如果你觉得我给的报酬太少,明晚戌时等我。”千结怔住了,她的心就像被月光浸透,不知是冷还是热。她傻傻地看着叶诺离开,片刻后又见他侧身出现,惊喜之余听得他笑道“我吩咐小二准备几道楚国的菜式,你吃饱后再回家吧”,最终没有他的温度,只有月光穿过窗户淡淡的痕迹。千结明白,叶诺是无拘无束的,除了乔堇刻意影响他。
且说乔堇,任凭右手上的伤口疼痛,也不愿敷药包扎。她对自己说,去天赐还有事情要办,其他的暂时不理。于是,她不断重复这句话,到了天赐。刚入城门,一位华冠贵服的侍从向乔堇道:“叶先生,公子有请。”乔堇答一句“嗯”,毫不犹豫地跟随侍从上了马车。马车行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后停步,乔堇下了马车后,提剑直入公子府第。公子府第大门采用大禹治水废弃的石头砌成,雕以日月星辰纹饰,府第大门上方题有“天下归一”四个大字,乃是无从考究的古迹。乔堇示意侍从不必跟随,挑了一条枯草丛生的小径行走。枯草中稀疏地生长着矮小的紫灵芝,乔堇趁四处无婢女侍卫,便采摘一朵收在腰间。枯草延续至葱兰盛开处停止,点点洁白的葱兰花环绕整片乌金牡丹,平分浓浓秋意。乌金牡丹格外繁茂,掩盖了人工推平的泥土小路,乔堇不愿绕行,施展轻功,掠过乌金牡丹叶子,到不规则的青石板。青石板缝隙隐约有数条流水,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汇聚之处恰好是一口泉眼。泉眼中白色蔷薇花零星,似一颗颗孤寂的灵魂聊以慰藉。泉眼左上方,是一紫檀木建筑,爬满经过修剪的白蔷薇,乃是天佑苏怀公子书房,题名“民贵君轻”。
乔堇直接推开书房,见无半点人影,感到疲惫,便躺在靠窗的罗汉床合眼,紫电被随意摆在身边。乔堇自从离开珊瑚枕,许久皆是小憩一会儿就继续赶路,或许她担心手上的伤口令她睡得太多以致于耽误了正事,其实她的这种忧虑很荒谬。刚过戌时,乔堇揉揉眼睛,瞧见一位穿紫色窄袖蟒袍,紫檀木簪束发,肤色微黑,仪容神秀的男子正在书案批阅竹简。乔堇舒展一下筋骨,从罗汉床旁的茶几上端起一碗温热的乌鸡汤喝下。“醒啦?乌鸡汤合不合口味?”男子放下竹简,问道。“公子特意请我来,又想保住谁?”乔堇道。这位男子二十一岁,透着王者风范,正是公子苏怀。公子怀略显歉意,笑道:“凡事瞒不过叶先生。明日樱儿随同父王、惕儿回来,舟车劳顿。由太初使节呈递的十三世子夕觚之死的书函可否缓些时候禀报。”乔堇思忖片刻,神色严肃,道:“不可。以卫国典客张留渊的才智,恐怕没有我们手下留情的余地。”公子怀一副为难的表情,道:“但是……”乔堇察觉公子怀听得张留渊名字时流露出赞许之情,会意一笑:“原来,公子想保住的不是卫国泣露公主,而是一个被名妓迷惑的白面书生。”公子怀整整衣冠,走到乔堇旁边坐下,笑道:“叶先生,果然冰雪聪明,泣露公主师承神农门下,而神农门对夏侯家有恩,又何须苏怀操劳呢?”乔堇将乌鸡汤饮完,眉宇间藏着轻蔑神气,道:“张留渊又何德何能须公子当面向我请求呢。”公子怀取出从乔堇腰间掉落的紫灵芝,递给乔堇,笑道:“叶先生,从前叫不全白泽居士名字。这回连他什么官衔都知,难道不是对他起了杀心。”乔堇接过紫灵芝,脸颊红红的,提高音调,道:“我确有除掉他的打算。不过,公子既然开口,我尝试找一个魅惑得住他的美人监视他。”公子怀作揖,道:“如此甚好,劳烦叶先生费心。”乔堇提剑起身,忽而又坐下,道:“过段时间,你陪忆筝公主去太初时,务必提防公子夕玠。他城府很深,我也不确定在灭卫国之事上他看出什么端倪。”乔堇说完准备与公子怀道别,不料被其拉住右手,疼得喊了一声。“等苏怀替叶先生包扎好伤口再走吧。”公子怀吩咐在门外守候的婢女拿来药膏和纱布,相当娴熟地帮乔堇裹紧手上的伤口。乔堇道一句多谢,遂提剑作揖告辞。
乔堇离开公子怀府第后,往南走,夜深人静,秋蝉嘶鸣。倏忽,乔堇停住脚步,右手持紫电朝后方一扫,纱布崩开,伤口流血。这一扫充满杀气,若是一般的小毛贼当即丧命,而跟踪乔堇之人使用木剑轻松向上一划,便化险为夷。“你要杀我,须在半夏谷多练功几个月。”乔堇道。她的语气十分冷淡,面容显得苍白。“手还疼吗?”跟踪乔堇之人是叶诺,他轻轻地吹乔堇右手的伤口,似一股热流灌进乔堇身体,然而乔堇拒绝这股温暖,奋力甩开。叶诺立刻右手搂住乔堇,封住她的经脉,顺势吻她冰冷的樱唇,左手从腰间取出一绣着竹叶沾了半夏籽清香的手帕,替乔堇包扎好伤口。叶诺封住乔堇的经脉比较仓促,乔堇很快解开,试图推开叶诺,不料叶诺搂得更紧,吻得更热烈。无奈之下,乔堇一掌打在叶诺脸上,令叶诺松手。乔堇的眼泪如蚌因痛苦分泌的珍珠颗颗碎落,她泣道:“诺哥哥,我不会为了和你成亲而放弃夏侯家。我在娘亲和父亲的坟前发过毒誓,不惜一切代价去重振夏侯家。”她还想继续向叶诺解释,可话到嘴边始终无法吐露,她呜呜咽咽跌入叶诺怀中,沉默不语。而叶诺缓缓地搂着乔堇,不知所措。他心中清楚小师妹不是当年那个爱粘着他的小姑娘。她现在是夏侯家的当家人,一举一动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她心甘情愿被困在江湖。可叶诺不想知道这些,或许他与小师妹的重逢是个错误。
窸窸窣窣,听得风吹草动的声音,叶诺握紧木剑,屏气凝神,却见到是一位穿青白色襦裙,梳垂挂发髻的姑娘。这时,乔堇已经站在叶诺身旁,道:“芷姐姐,你来迟了。”那位姑娘大乔堇六岁,名沅芷,太初人,乃忆筝公主侍婢,模样不算出众,胜在温柔可亲。她向乔堇行了夏侯家礼节,道:“明日忆筝公主回府,属下提前回来收拾公主卧房,晚到些时候,还请乔掌门见谅。”乔堇询问忆筝公主近况,并打算嘱咐沅芷几件紧要事,不虞被沈堂主的大雁所中断。那大雁衔着一条黑色破布,坠入乔堇跟前而死亡,乔堇神色凝重,取出黑色破布,嗅到血腥味,便猜测三善堂有危险。叶诺不乐意插手江湖事,但他看得出乔堇因无暇顾及三善堂而苦恼万分,并且白天见的小美人是三善堂的,他索性破例一次,告诉乔堇先行搭救三善堂。乔堇望着叶诺的背影,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喊诺哥哥,所幸叶诺没有听到,可她心里闪过一丝念头是希望他能回头微笑以对的。“乔掌门,该舍则舍。”沅芷道。“连芷姐姐也觉得堇儿应该为了夏侯家放弃诺哥哥吗?”乔堇道。“乔掌门心中已有答案。”阮芷道。乔堇忽地感到右手臂一阵剧痛,仿佛经脉碎裂,她紧紧抓着右手臂,道:“不说了,我们谈正事吧。”
乔堇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沅芷,道:“蓝衣使者研制的幽怨丹,你每晚在忆筝公主的香炉点燃一粒,忆筝公主必定忧思成疾,日渐消瘦,做出殉情未遂之事也合乎情理。”沅芷一脸愁容,道:“公主即使不点幽怨丹,也终日以泪洗面。我怕一不留神,公主香消玉散。”语罢,沅芷热泪盈眶。“我命绯衣使者密切关注公主行踪。她的枯叶蝶无处不在。”乔堇道。沅芷听到绯衣使者相助,擦去眼泪,依旧愁绪满怀。“第二件事,过几日太初派身份尊贵的使节送来夕觚世子原本在大婚之日赠给忆筝公主的首饰,你将这个双鱼玉佩也混在首饰盒中。”乔堇道。沅芷接着乔堇取出的双鱼玉佩,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就立刻翻到玉佩背面,对着月光,有一个浅浅的玠字,道:“太初有一个习俗,赠女子双鱼玉佩,暗示爱慕之情。难道……”乔堇轻轻捂住沅芷嘴巴,道:“此事,只可以让夜探公主府的张留渊知道。”乔堇松动一下筋骨,右手臂已经没有疼痛感,自觉轻松。沅芷见状已经知晓乔堇吩咐她做的最后一件事,道:“公子怀惜才,想必请求过乔掌门保住白泽居士性命。乔掌门执意为之,恐公子怀盛怒。”乔堇拔出紫电,笑道:“张留渊回太初途中,不慎落水,怪只能怪天妒英才。”沅芷会其意,行夏侯家礼节,请求乔堇授她足以刺杀张留渊的剑法。乔堇道一句“芷姐姐,站远些”,遂双脚成弓步,借助紫电点野草之气腾跃而上,并顺势提剑划破苍穹,如飞龙般悬在半空。霎时,人同紫电向一棵大树疾冲下去,树倒而乔堇立在其旁收紫电于背后。沅芷惊讶不已,疑惑道:“东曦既驾?”乔堇笑道:“没错,东曦门门主历代相处的剑法。别问我怎么得到的,这么个破招式也只适合用来对付书生。”沅芷笑道:“小心反过来被这个书生吃掉。”乔堇没心思反驳沅芷,她径直教沅芷多练几遍东曦既驾。稀奇的是,东曦既驾招式不太复杂,沅芷用心学一个时辰就记住了,但沅芷深知她和乔堇使出的效果与东曦门门主的相差甚远,毕竟她在太初亲眼见过夕睿世子使出。沅芷离去后,乔堇急匆匆赶往三善堂,路遇距公子府七里远时,雪白酥臂上起了一个紫色蝴蝶印记,那蝴蝶印记附近的经脉十分胀痛,令乔堇蜷缩跪地,甚至昏迷过去。
话说半个时辰前,即亥时,天赐城星光黯淡,暗夜无风。叶诺到三善堂时,见得来不及逃命的婢女和家丁倒在血泊中,心中忐忑不安。他在黑猫的引领下,飞上屋檐,蹑手蹑脚地爬至沈堂主的卧房。沈堂主整个身子扑在乌金牡丹上,已经气绝身亡。而离沈堂主尸体不远的沈千结被一穿夜行衣之人用不知名的细绳折磨,面容极其痛苦。叶诺示意黑猫从左边跳下屋檐,扑向穿夜行衣之人,而自己趁机在青凤蝶碧影的掩护下用木剑砍断细绳,救下沈千结。可怜沈千结浑身被细绳勒出道道血痕,在叶诺怀里连站都站不稳。尽管沈千结呼吸沉重,疼痛难忍,她眼神充满平时从未见过的仇恨,道:“叶大哥,只要替我杀了这个贼人,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叶诺将她靠在柱子,叮咛被穿夜行衣之人甩开的黑猫和碧影守护她。
叶诺站在沈千结前面,拔出木剑,叱道:“你到底是何人?杀沈堂主就是与整个天佑为敌!”“但是得到《韶韵》,就能得到天下。”那穿夜行衣之人道。话音刚落,叶诺已一剑刺向穿夜行衣之人心脏,所幸穿夜行衣之人灵敏闪躲,只被刺破一小块衣服。“黑猫,你一向不插手江湖事,今日若为了沈小姐丧命,恐令天下人耻笑。”那穿夜行衣之人道。叶诺眼角上翘,流露笑意,右手持木剑于正中,左手从剑柄上划至剑锋,木剑瞬间因为聚集从左手运出的内力而凝结周围的水珠成霜状。说时迟那时快,叶诺借助轻功闪动,剑锋也在上云晃动,一时间北风呼啸,落叶飘零,可那穿夜行衣之人居然不采取任何行动。直到叶诺木剑剑锋云了九点,形成一张四国地图,叶诺急抽出木剑,那穿夜行衣之人恍然大悟,连忙震碎夜行衣,顿时沈堂主卧房前飞霜旋舞,寒冷异常。而已经放弃夜行衣之人,长发飘飘,戴一金色面具,着一金线月纹素衣,体态高贵优雅,不得真容也知是绝代佳人。那佳人道:“霜冷九州。原来黑猫是叶筱那贱人的徒弟。”可叶诺并无心情接着佳人的话茬打趣,他的剑法“霜冷九州”虽然借助木剑威力大大减少,但是也不至于糟糕到令那位佳人毫发无损。他心中起了一个猜想,佳人穿的可能是天蚕衣,所以吸走“霜冷九州”招致的寒气。
叶诺神色变得凝重,他披散的情丝发色由黑中带暗红变成枫叶红,袖袍上的竹叶纹也转为深绿。叶诺单手将木剑插入泥土三寸,运三成内力于木剑,待那佳人欲放出不知名细绳缠绕沈千结时,左手轻推木剑,木剑向上飞离泥土,双脚腾空助右手接木剑,朝细绳方向往下用力一劈。刹那,细绳如金色雪花飘落,叶诺抓一小截细绳看个究竟,不料手掌被划出一道血痕,立即明白这是金蚕丝无疑。知晓佳人身份的叶诺显得轻松些许,他脸上依旧没有笑意,道:“没想到上古第一剑客轩辕紫皇的结发妻子姜蕾一族后人,竟然为了《韶韵》残害三善堂,不怕令天下人耻笑吗?”那佳人听后大惊,道:“轩辕紫皇夺得天下后,先祖嘱咐族人退隐山林。江湖中应无人知其身份。莫非你是博古通今的白泽后人?”叶诺笑道:“白泽后人以天下为己任。我叶诺乐得逍遥,没兴趣。我之所以对上古的事情了解一二,是因为访遍四国山川寻找解除小师妹与鬼美人契约之法时无意得知。”叶诺提及小师妹,想起之前小师妹不肯放弃夏侯家一幕,心中一阵酸疼。“哦,没想到黑猫是个痴情种。可惜,鬼美人是一种诅咒,你的小师妹要么会被鬼美人吞噬,要么被武林正道除去。”佳人冷笑道。叶诺听后大怒,他绝不相信这个预言,他双手握剑,一边点入泥土一边再输入三成内力于木剑之中,继而迅速腾飞,右手持木剑直接穿上苍穹。倏忽,木剑与叶诺脱离,变出数百条剑影,将佳人包围。佳人知无处可逃,袖中抽出数千根金蚕丝,随浑身经脉调动内力而发出。骤然,百条剑影竟不敌柔韧的金蚕丝,片刻化为乌有。叶诺察觉有九根金蚕丝飞向沈千结,顾不及惊叹姜蕾后人“金蚕丝雨”的厉害,不假思索地持木剑抵挡,扑向沈千结。沈千结见到叶诺因她而背部中了三根金蚕丝,心中感到比之前所受皮肉之苦加倍的疼痛,又看着爹爹惨死在乌金牡丹之上,不禁失声痛哭。
“碧落穷途,最忌讳扰乱心神,真是被你这痴情猫浪费了。”佳人得意地笑道。目前,叶诺已经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而沈千结显然对叶诺暗生情愫,拿叶诺来威胁沈千结说出沈度所藏《韶韵》断章的下落,真是天助。叶诺也自然清楚当前局势,若他不使出义父所教武功,就只能逃跑。可逃跑也是个难题,他一个人借助碧影兴许能躲过金蚕丝雨,但带着沈千结他只有两分的把握。忧伤地亲吻他背部伤口的碧影看出他的心思,碧影飞至叶诺耳畔,卖力扇动翅膀,叶诺听得蝶语,不禁摇摇头。碧影垂丧着脑袋,匍匐在叶诺耳朵,似小师妹装哭求诺哥哥一起偷跑出半夏谷,最终叶诺勉强答应试试。
“沈小姐,你告诉我沈度所藏《韶韵》断章的下落,你就可以和你的情郎双宿双栖。”佳人道。“对不起,叶大哥,我宁可死也不会说。”沈千结拾起掉落的珠花打算吞了自尽,却被叶诺阻止。叶诺坐起,将沈千结搂入怀中,笑道:“山一程,雨一重,欲寻归期觉春空,来时花正浓。”佳人听得这正是乔堇在明镜山庄与季鹰对决时所用《韶韵》第一成开辟鸿蒙,大喜,道:“黑猫,只要你说完,必饶你不死。”叶诺眼角起了轻蔑之笑,他周围的空气在下沉,四处的乌金牡丹花瓣也略微上浮,连沈千结都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轻了,可佳人沉浸在领悟《韶韵》第一成之中,松懈下来。“风潇潇,满枝雪飘,楼高倚云剑出鞘。”当叶诺极为缓慢吐完“鞘”字,顷刻之间,乌金牡丹曼妙飘香,数千只青凤蝶为之起舞,好一副人间春色!蹊跷的是,叶诺和沈千结在佳人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佳人也是见惯珍奇百怪之人,不消一盏茶功夫,便通晓此乃夏侯家蝶术中最难成功的“化蝶”,叶诺和千结应该化成青凤蝶幻境,趁机逃跑。佳人立即抽出数万根金蚕丝,双手挥袖,将整个沈堂主卧房前的空间裹成蚕茧,数千只青凤蝶触碰蚕茧,化为灰烬。可恨的是,这些青凤蝶都不是叶诺和沈千结,终究还是让他们逃跑,佳人怒不可遏。
且说乔堇昏厥在公子府附近后,被公子怀巡逻侍卫救起。她苏醒后,向公子怀借坐骑马踏飞燕,赶往三善堂。这马踏飞燕被天佑人尊称为天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所到之处,尘土飞扬,三蹄腾空,一蹄踏燕。途中,在鬼美人的引领下,乔堇与抱着沈千结的叶诺汇合,一齐入了公子府第。沈千结伤势不重,敷了药膏后,执意求公子怀派几个武林高手同她去三善堂处理她必须一人面对的丧事。而叶诺之前中了金蚕丝,又消耗过半内力使出化蝶,经大夫医治后,仍然处于昏迷状态。沈千结每晚都来看他,乔堇更是一直守候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明月升起三四回后,乔堇收到云若灵的鱼传尺素,尺素无字,仅仅包着一双鱼云纹紫玉佩,透过月光可见紫玉佩背部刻着灵堇二字。乔堇握着紫玉佩,潸然泪下。“小师妹,可是担心我死掉了而落泪。”叶诺笑道,他的声音很轻,面容起一丝红润。乔堇一边道没有一边擦干眼泪,她将紫玉佩藏在腰间。“活着,可以看见你,真好。”叶诺枕着双臂,侧身而笑。乔堇看不惯叶诺劫后的若无其事,嘟着嘴埋怨道:“为什么不使用父亲教你的‘罄竹难书’?”“这样你的身份会暴露,就不能做夏侯家的当家人了。”叶诺道。乔堇扯着叶诺袖袍,恶狠狠道:“听着,你要是死了,我会动用鬼美人杀全部有份害你的人。”叶诺整理袖袍的皱纹,笑道:“小师妹认真的样子果然迷人。”乔堇低着头,身子在颤抖,吞了一口又一口气,道:“有件事,想跟你说。”她的声音极小,好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自己。而叶诺突然凑到她唇边,调侃道:“小师妹不会想和我共赴巫山吧?”乔堇十分冷静地退后,取出双鱼云纹紫玉佩,道:“灵,希望和我成亲。”叶诺听后,浑身经脉似乎被冻结,他吃力地翻身背对着乔堇,道:“你会答应,对不对。”乔堇僵持一会儿,起身将紫玉佩挂在腰间,道一句“我去告诉千结,你醒了”便关上房门离开。
半柱香后,叶诺听得敲门声,擦去眼角残留的清泪,道一句进来。此时沈千结捧着一把全身青莹、锋刃带霜的剑步入叶诺房内。叶诺接过这把剑,抱在怀里,如重逢故友般欣喜,道:“清霜,好久不见。”沈千结坐在乔堇之前的位置,面容憔悴,惆怅道:“每次摘爹爹卧房前的乌金牡丹,爹爹都会责备我,说这牡丹比金子还贵。当时我不明白爹爹的意思,直到我打算将爹爹葬在这乌金牡丹之下时,我发现了这把剑,剑鞘里有一冰原狼皮,写着‘乱花渐欲迷人眼’,应该是暗示韶韵断章下落。就为了这七个字,三善堂上下三十九口人命……”沈千结控制不住悲伤,大颗大颗泪珠滑落。叶诺将她搂在怀里,吻她脸颊,道:“沈堂主的仇,我替你报。”千结道:“作为报酬,我愿做叶大哥的侍婢。”叶诺苦笑道:“你明白侍婢的含义吗?”千结吻了一下叶诺僵硬的嘴唇,脸颊发烫。叶诺将千结搂得很紧,道:“今天是农历几号?”千结答:“初九。”叶诺解开千结腰带,道:“那以后我喊你初九,堇儿交我保管的秋雨惊桐木剑给你用来防身。”千结将头发散开,心跳加速,却无半分喜悦,道:“从此世上再无沈千结,只有叶大哥侍婢初九。”叶诺将初九平躺在床上,吻她脖颈,右手一挥,灯灭。
子时,乔堇自从离开叶诺,就去了小时候第一次和诺哥哥偷跑出半夏谷做蜂蜜烤鸡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梧桐树,树上栖息着如手掌般大小的枯黄叶子。乔堇靠在梧桐树旁,握着右手臂上紫色蝴蝶印记,道:“谜影,被选中之后会变得难看吗?”鬼美人匍匐在她瘦小的肩膀,拍打着翅膀,似乎在说:“那要看我能不能完全控制你。”北风吹,梧桐叶纷纷如雨,一片形似梧桐叶的淡绿丝绢恰巧掉在乔堇手臂。乔堇不好奇,因为她记得手绢上写着“我长大后,要嫁给诺哥哥”。乔堇借助鬼美人飞上梧桐耸入云层的树尖,将丝绢系得比以前更牢。丝绢经过短暂光阴,又回归到梧桐树,或许这就是它原本的主人。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