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早在我上班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那是八九年,我专科毕业后辗转进入地区建筑公司的一个施工处工作。那时候分到这一级别的施工单位的大学生是很稀少的。即便像我这种简化版的学生也同样稀缺。虽说地方国营单位,在地方上处于优势地位,仿佛是行业里的带头大哥。即便如此,三百多人的单位也只有两位本科生。全是青岛建工学院的毕业生,跟我的山东建工学院还是有区别的。其中一位来得最早,家是胶东人,说话含混不清,人却随和,在工地当技术员,跟我关系还不错;另一位瘦瘦的,不苟言笑,黑红脸像长得雷公,脖子老长,活像前出鸡脖子。那副窄脸从不见笑容。整天黑着,跟谁欠他钱似的。虽然我跟他同住一个宿舍,而且他那同等脾性的对象来慰问他的时候,我时常不得不到外面去借宿,有恩与他。但是我们关系一般,几乎没有交往。
阿亮比我小两岁,建筑技校毕业。按理他属于低一级别的人群,可是在泥腿子掌权的单位里,他这样职工子弟受优待,可以靠着裙带关系耀武扬威。再说我不跟他们交往,就找不到可交往的人了。他人品不错,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仍旧自视甚高,看不上同类。他不胖不瘦,人品不错,也算聪明,对我一直带有尊重的友好。当时他一档的年轻人跟我交往的有几个,多是势利之辈,如今有联系的只有他了。
我跟他关系好,还有一个原因。他的对象是我托老婆介绍的,他感激不尽。结婚后,每年过中秋节,他总是来我家表示感谢,礼物不多,总是一桶油。我一直反对,可是没法阻止他。跟他的交往足以说明,工矿企业出身的下等人多是厚道的。不像行政事业单位里的高贵人群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前者讲义气,爱面子,肯帮助人,受人之恩,是当涌泉相报的。
我想起他,也因为他一直炒股。有时候来找我,闲侃半个下午。我的朋友少,可两位高中的同班同学对我不错,只是人家早上升为另一个层次的人了,在单位上混得风生水起,大小是个领导,挣工资也多。由于事情多,跟我交往很少,能说的话就越发稀缺了。与他们相比,我同阿亮说话更随便,虽然他的好多观点我不赞同,可是大家的关系比较融洽。何况最近几年成为专业股民的,只有阿亮。算来他有十几年的股龄,亏得一塌糊涂。他总是说自己心态不好,定力不足,想办法改正,开始练打坐。他的性格中有不安分的一面,做事喜欢偷懒,浮皮潦草,没长性。可是他对简单易行且有希望赚大钱的炒股十分执着,前前后后亏掉几十万,仍旧热衷,天天看盘,也爱谈谈炒股心得,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信心满满,仿佛他在股市里赚了多少钱似的。
我最佩服他的淡定。他把工作挂起来,十年前以自家宅院为依托,做了一把房地产,又跟人合伙干过一个建筑项目,赚了一百多万。在市里买了新房子,余款都投到股市里,基本打水漂了。两口子全不上班,除了一点微薄的房租收入,几乎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居然仍能坐得住,谁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家大眼瞪小眼,坐吃山空。此后他又输掉二十余万贷款,才切实感到他已走入绝境。
“那是我一生中最惨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收入菲薄,看不到希望,也没有未来。孩子上高中,天天花钱,然而我们家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我就像行尸走肉,神经麻木了,什么都不想,浑天度日。混一天算一天,可是稍微清醒的时候,就想起现实。心绪坏到极点,傻傻的一坐老半天,愁眉不展,连叹气都忘记了。真是连自杀的心都有。”发财以后,他对我说,“想想看,我甚至不如你,你家至少有嫂子挣钱。”
他说的话让我辛酸,不仅因为这样的岁月我深有体会,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主要因为我对他充满愧疚。那个时期我借过他一万块钱,他楞咬着牙,装作没事人一样,既不开口讨要,也绝口不提。那个八月十五的前一天下午,他来了,情绪没以前高,可是怀里抱着一盒香油。如今想起来真不是滋味,苦涩的泪水在我眼里打转。就凭这一点,他就是可敬的汉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用行动做了诠释。
事情并不止于此。因为借钱有日子了,我曾想办法凑了五千元还给他,两口子一起送回来。他老婆也是好样的。
“大哥,我知道你难。钱给了我,也是在股市里亏掉。”
回想那时他家的情景,让我喟叹。日子捉襟见肘还是小事,前途一片灰暗,希望都断绝了,还怎么有心气过下去?何况是在明媚的阳光下,朋友熟人全过着好日子,你却沦落在暗影里,家徒四壁,肉都吃不起;反差巨大,对比明显,让人情何以堪。这样的穷苦日子过一天都多,天天难见笑颜。争吵就成了家常便饭。在气头上说的话多么伤感情,对生活没有丝毫用处,伤人却伤到骨髓。女人可以共富贵,同患难的却很少。穷苦的日子最考验人性,多数人在不得意时全靠发火喧嚣情感。
老天还算有眼,在极端困苦中打熬的一对和睦夫妻,终于否极泰来;2015年的大行情来临前,阿亮卖掉房子,还掉欠债,把四十多万全部投入股市,终于一雪前耻。他巧妙借助场外配资,在大跌前逃离,一举把全部亏损赚回来。赚了钱的他自然信心十足,买了车,说话气也粗了,有了不可一世的轻狂。
他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可是听了我的话,并不兴奋。没得到他的积极回应。我感到失望,可是不死心,继续讲述这样做的可行性。他终于说话了,吞吞吐吐,话头里有不阴不阳的余味。
“哥,这样的股票是不容易找的。”
他的话里有话,透着怀疑。意思很明显,他也认为不可能。可是我领会错了,当他嫌麻烦。我心里说,赚钱的事哪有不麻烦的,到大街上捡钱,也得天天到路边上溜达吧。
“赚钱的事,哪有容易的。”
阿亮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而且以内行的口吻,说:“我是说,这样的股票是没有的。你没炒过股,你不懂……”
我感觉当头挨了一棒,仿佛在兴头上被人泼了冷水。他这样的话让我受不了,因为论资质和悟性,我是高于他的。因此,我很不服气,跟他争执。
他终于不耐烦了,说:“股市有两千八百多种股票,只要你真能选出一只股票价格处于历史低位,买就是了!”
“好,我会找到的。”
他听出我有点不痛快,补充一句:“炒股不是你想想的那样。琢磨是一回事,实作是另一回事。”开始乘机讲他的一套成熟的炒股理论,为了显示他的见识,扯国家政策,扯国家对股民太心狠,总跟大家作对。扯来扯去,扯到这次股市缓慢回暖,是跟美国宣布量化宽松政策不重启有关的。
这种范围超大的政策影响论,我最不认同。对他的其他的关于炒股的长篇大论,我更不感冒,因为他讲出好多怪论,有许多歪理,跟我读到的炒股高手的文章观点是不同的。他总强调客观理由,怪国家控制股市,跟股民们作对等等。以说开头,就止不住,那成套的长篇大论能一口气说上一小时。
其实,国家在股市中扮演的角色,并不是直接参与者,更不是操纵者,而是管理者。如果把股市比作大家庭,股民是孩子,而国家承担的是家长的角色。国家开设股市的目的是好的,希望企业通过获得融资,得到长足发展,有利于社会经济,也有利于民众就业。国家最希望股市良性发展,真正实现市场化。可是上市的企业不规范,企业老板的良心极坏,不愿意给股民分享利润。而参与的股民也浮躁的很,无不贪婪,全想一夜暴富,纯粹以投机为目的。我国的股市起步晚,发展时间短,尚不成熟,法律法规不健全,所以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国家有时候提醒股民注意风险,有时候有力挺股市,给股民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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