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安心做古董，足以应付生活，无奈形势突变，生意变得难以为继。我很快觉察了颓势，马上把店铺转让。当地古玩市场里关门的商家不少，可是收到店铺转让费的唯有我一家，这一点也能说明点问题吧？我从小就是创造奇迹的人，我不喜欢墨守成规，总是突发奇想，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四岁时，调皮被放进水缸里，爬不出来。后来奶奶不忍心，把我放出来，结果我光着屁股在马路旁边的水沟里玩着水去找妈妈。妈妈在八里外的乡镇上班，而我仅去过一次，凭着模糊的记忆，我愣是找到了。上学我贪玩，喜欢躲在一边，一个人胡思冥想。高中老师不喜欢我，放任不管，我的作业本就没交过。成绩差，全班倒数，跟练体育的成绩不相上下，可是在高三，我奋发学习，仅用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倒数第五到正数第五的超越。那一年，我们班不到八十名学生，考上五个学生，我是最后一个。虽然这不算什么，可是全校的老师没有一个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有的学生复课数年，也不过如此。可是来到社会上，我不再顺利，我太单纯，对人际交往一窍不通，甚至满怀困惑，带着惶恐。这没办法，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三人长大，她上班忙，我唯一的社交生活一年到姥姥家不足两趟，其他的时间就是放羊。虽然二十几岁，可是我为人处世的技巧类似孩童，加上我自由放任，爱好投机取巧的天性，处处碰壁就在所难免。我们俩能说得来不也因为如此吗？
“我天生懂得艺术家，喜欢美妙的诗，欣赏洋溢着天才灵光的。所以我不适合在单位规规矩矩上班，在文盲和粗人吃得开的建筑行业待不下去，到社会上流浪。从此坎坷与磨难与我为伴，我饱受艰辛。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加上老婆常年有病，只能回到居住地。我的春天没有开始，广告公司一度有些起色，但是因为管理无方，与客户相处存在短板，那明里暗里的一套玩不转，最终把那间小公司歇掉。此后，一个偶然的机遇让我步入古玩行，从门外汉开始，靠手里仅有的几十元起家，不到十年时间，聚起八百多件古董，值多少钱不好说，但是足以一个三口之家衣食无忧的。倒是因为古玩生意清淡，卖货艰难，但是也因为我不愿意在年轻的时候就把积攒的心血败光，就想找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我想写书。这是心心念念的心愿，也是我最后的心愿。写书照样能赚钱，不过，我并不为是了赚钱。至少不是以赚钱为第一目的。我想成就一番事业，想被人瞧得起。可是，写作的路何其艰难！开头由着热情一口气写了三部文学书，水平的确有些，出版几乎不可能。家庭经济的困境让我不得不改变主意，写了两部古玩题材的短篇集，因为是顺应市场需要的，而且我写的活泼灵动，数家出版公司找到我。有一家实力不济的出版社，对作者就像对待破烂王，出版五千册，却不想给版税。奶奶的，老子宁可像曹雪芹一样把书稿烧掉！”
我瞪着眼，望着虚空，仿佛面对无良的出版商。阿亮聚精会神地听着，一直望着我。笑了笑，狡猾地说：
“人家出书也是为了赚钱啊！”
“当然，出书为了赚钱没有错。可是也得替作者想一想，他们写本书不容易。而我写出的不仅是文字，还是我十多年在古玩行摸爬滚打的实践经验的结晶，是珍贵的心得，非常实用。收藏的群体不少，我的书不会没有市场，而且生命力长久。我把文章发到论坛里，就有不少读者找到我，询问是否已经出版，表达购买的意愿。此后，我丢开这部想赚钱的书，安心打磨我的处女作。只是现实的压力巨大。我的心沉甸甸，体会到太多生活辛酸。遇到风浪的船还有躲避的港湾，而我听够了苛责，看够了冷脸，天天被抱怨，被嫌弃，不被理解。逼宫的话像伤人的刀子，逼我去打工，限定时间，不容置辩。还举例说明，社会上有难么多人赚到钱。打工的生活我没尝试过？年轻的时候，我早领略过。我老了，时代已经不属于我。好在我的决心像铁打的，才得以坚持。写书是我最后的心愿，是我一生的追求，能写出几部可以看的书，而不是给橱窗增加负担，浪费纸张，能给后人留点可读的东西，如果我能写出一部《包法利夫人》，即便粉身碎骨都愿意。我国的文学领域太寒酸，值得读的精品力作少之又少，只能到历史中寻安慰。《红楼梦》了不起，水浒、三国、西游也可以，民国以后，唯有鲁迅先生是天才，遗憾他没有精力写出一部惊世之作。老舍先生水平最高，《围城》稍微逊色了。其实，创作的路比其他任何艺术道路都艰难，天天像爬山。画作笔法拙劣照样可以卖钱，音乐水平不佳仍旧能辅导学生混吃喝，唯独写书，写三年五年，出版不了，或者不被读者认可，是赚不到填饱肚子的基本费用的。出版还要过编辑关，还要通过审查。因此，有良心的作家多是贫穷的，巴尔扎克死后留有欠账，果戈里靠朋友安葬，曹雪芹在饥寒急迫中死去。我甘心吃冷馒头就咸菜，坚守那个职业。只是人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是不能任性的。现今的人们注重实惠，也就能理解了，没吃喝还能清高吗？当然，人可以穷，只要周围的人跟你一样，你的心态就不会失衡，就能坦然面对艰辛的生活。我最近也就难以坚守防线，想写有市场需求的书。古玩类的还能写几部，要等那两部出来了。有关股票的正在琢磨。之后我再写几部教育孩子的心得，我是内行，有独到的心得，书名我想好了，《十八年，送女儿上北大》不是很耀眼吗？或许能赚几百万，但愿吧。”
开头我慷慨陈词，后来的话语里就饱含苦涩。眼睛里含着眼花，有几次竟差点哽咽。人老了，变得婆婆妈妈，感情脆弱，眼泪也不值钱。碰到感人的剧情，也许是一段触动灵魂的句子，就不争气。阿亮受了感染，脸色凝重。
“哥，别灰心。”他劝我道：“你的处境比我强多了。我都熬过来了，一切会好的。”
我笑了笑，话题一转，问他是否买房了？他豪迈地说：“原本看好一处房子，价钱九十八万，我跟售房小姐要求‘赠一个车位，我马上付现款。’没有同意。后来大盘跌了，我的资金从三百万缩水到一百多万。我怕被平了仓，赶紧出来了。”
“那你的车？”
“哦，是我老婆的账户。”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俩各炒各的，互不干涉。为了炒股，意见不合，吵了多少架！我拿到卖房子第一笔钱，给了她。七月份大跌，她死抱着，我看着势头不对，要亏到本钱，让她清仓了。全提出来，正好买辆车。”
不错不错，我说，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
“大哥，你的股票书开始写了吗？”
“还得等一段日子。我得准备充分一些，多学点专业知识。如果写的不入流，股友们是不会感冒的。”
“这倒是。不过，还是有实战经验写起来更得心应手。”他说，也许为自己的暗示有点不安心，马上改口问道：“你还是天天看书？”
我指一指破损的沙发，嘲弄地笑道：“看看这，就知道我做什么了。这些老脸厚皮的家伙都经不起我死缠烂打，磨坏了。”
阿亮笑了，扭头往窗外看了看。这时，弟妹打来电话，要他早些回去。估计考虑老公有钱了，得盯紧点。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转回身，欲言又止。
“你天天这么忙，也该出去转转。如果有空闲，我可以开车…..”
我明白他的意思，为他买了车我真心高兴，就痛快地答应了。
“运河九转公园不错！”
我和阿亮约好，星期天，他来接我。
六点钟，老婆回来了，因为到老医院看望一个病人，没有在新医院陪侍她母亲。她进门看到油，显得很兴奋。
“阿亮来过了？”
她一语猜到，是因为给我们家送节礼的只有阿亮。
“三点多来的。”
她情绪很高。
“是花生油吗？什么牌子的？”走近了看了看。道：“是品牌货。”
我说：“人发达了，是不会算计的。”
“嗯，”她转身走进里屋，说道，“这一段时间，我们可以不买油了。”很快，她又走出来，向我吩咐道：“我得去医院。老太太情况不错，可是输液太多，血压不稳，老心衰，大夫嘱咐躺着不能动，怕起褥疮，需要定时翻身拍背。二姐一个人弄不了。我不想打的去，十块钱能买不少菜呢。你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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