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秋坦然说:“大概是由于孩儿昨夜撞邪的缘故,看到那洋人,自然而然的就说出来了。”
程傲松说:“好了,此事以后再议。晚饭大约也差不多了,吃饭吧。”
高仁举看这情形要告退,被程亦秋叫住,从银囊中取出大约五钱银子,递给他:“今日辛苦你了,害的你耽误了生意。这些银子聊表寸心。”
高仁举不敢接银子,程傲松发话了:“高二,既是少爷赏你的,你拿着便是。”
高仁举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程亦秋跟在程傲松的身后向饭厅走去。
进了饭厅,偌大的饭桌上只摆放两副碗筷,旁边站立伺候的丫鬟老妈子倒是有四五个,看了一下,没有荷儿。
程亦秋诧异:“父亲,怎么只有两个人吃饭?”
程傲松沉声道:“只有为父和你在这里用饭,怎会还有旁人?”
程亦秋问道:“那我娘呢?”
程傲松摇摇头,看样子程燮已经完全失忆了。这孩子三岁时,他的亲生母亲就因为伤寒离开了人间,之后,程傲松一直对程燮严厉有加,虽然自己后来又娶了两个姨娘,但毕竟不是程燮的亲生母亲,所以,缺乏母爱的程燮从小就刁钻古怪,游手好闲,想到这里,程傲松也有些自责。
于是,程傲松便给程亦秋细细的讲述了以前的一切。程亦秋心想:这个程燮的身世跟自己还真像呢。
程亦秋又问:“那怎么不让姨娘跟我们一起吃饭呢?那多热闹啊。”
程傲松道:“妇道人家,岂可同桌而食?”
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观念是很严重的,即使是姨娘也不可以跟老爷坐在一桌吃饭。她们有自己吃饭的饭厅,至于丫鬟老妈子,就只能在厨房里吃饭了。
程亦秋又好奇的问道:“父亲,刚才孩儿看您在院中踱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呢?”
此时正是1860年的仲夏,第二次鸦片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了。英法联军即将进攻天津,已经在海上集结军队,虎视眈眈。朝廷的军费开支远远不够,便向民间的商贾富户征收税捐。程家在当地也是一个家底殷实的大家庭,下午,知县已经来过家里,亲自拜访了程傲松,希望他能带头纳捐。一旦程家捐了军费,别的商家也就好办了。
但是程傲松并不想纳捐,首先,他知道被征收的商家对朝廷的做法都深恶痛绝,如果他带了这个头,大家在背地里会拿口水淹死他;其次,这次捐了,下次捐不捐呢?这是个无底洞啊!
所以,程傲松刚才就是为这件事情发愁。
但程傲松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程亦秋,他担心儿子如果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哪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一高兴把这事情捅了出去,他程傲松带头抗捐,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当下程傲松把话题岔了过去,只说早点吃完饭就去休息吧。
回到自己房中,荷儿看见程亦秋,便说:“少爷,我去给您打水净脚。”
程亦秋说:“不急不急,还早呢,又不着急睡觉。咱们说会话吧?”
荷儿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程亦秋:“少爷,奴婢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但说无妨。”
“奴婢感觉。。。。。。。您有些变化。”
程亦秋当然知道荷儿的意思,自己本来就不是程燮嘛!当然会有变化。
但他还是装糊涂:“哦?说说看,什么变化?”
“少爷不似以前那般。。。。。。。轻薄了,谈吐举止似乎像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呵呵,那是撞邪的原因吧。对了,荷儿,我撞邪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的身世是怎样的?”
荷儿听到程亦秋询问自己的身世,神色顿时黯然起来。荷儿原本是山东淄博人氏,六岁那年,山东大旱,荷儿的父母和爷爷都饿死在了家乡。荷儿跟随奶奶逃荒至河北保定,奶奶也患了重病,眼看着就要客死他乡,程傲松恰好遇见她们祖孙两个,当下慷慨解囊,给荷儿的奶奶花钱看病,奶奶病愈后,程傲松便把她们二人纳入府中,做些拆洗缝补的活计,管吃管住,没有工钱。几年前,奶奶病故,也是程傲松掏钱给发丧的。
程亦秋听完,口中讷讷道:“这个老爷子,为人还可以么,知道积德行善。”
荷儿忙说:“咱家老爷可是个大善人呢。每逢灾年和收成不好的时候,他都在祠堂前施粥赈济。走在街上,遇见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人,他都会施舍一些。三伏季节,在院子门口,摆上茶摊,来往路人,随意饮用,分文不取。”
洗完了脚,程亦秋觉得有些困乏了,早早便上了炕。荷儿早端来了鸡鸣壶(铜或者锡制成的茶壶,壶身下面有一个相同材质的底座,内置燃烧的木炭,可以长时间保持茶水的温度。因为可以从夜间保温到天亮鸡鸣,所以叫鸡鸣壶),放在了炕桌上。自己也去外间睡了。
躺下以后,程亦秋大脑又兴奋不已,难以入睡,干脆爬起身来翻阅程燮的那些书籍,一看
才知道,净是些《风月宝鉴》,《灯草和尚》之类的低俗读物,看来这程燮的品位确实不怎么样。回想起今天一天的经历,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正望着墙上文徵明的山水画发呆,耳边传来了旋龟的声音:“今日的事情倒是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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