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徒步登山，山不高但也颇多野趣，于是一面闲话，一面缓行，待到了最佳的观景位置，山腰处一座风雨亭时，恰是夕阳西下时分，万顷山林在晚霞的映照下，层层叠叠仿佛枫林披覆，绿中透红。而脚下江水悠悠，碧绿清澈，江面白帆点点，万船竟发，那种繁华与自然的交相呼应，令人看起来心潮澎湃不已。
白鸿轩不由想起在江天一览亭中与任汝默看日出的场景来，这一路上，仿佛只有那一点惊险又美好的记忆，能令自己对崇京有所期待。
“天门依约开金钥，云路苍茫挂玉虹，神州回望斜阳里，九点烟横一气中。”这是当时任汝默的诗，此刻白鸿轩不知为何十分思念这个露水相逢的异性兄弟，不由吟出诗句。
林承泽站在他身边，忽听到这首诗，不由回头望，只见夕阳斜挂，从云霞中透出金光，映照在他戴了帷帽的面上，凭添了一层暖色。而最重要的是，白鸿轩今日里面并未戴那冷冰冰的面具，从逆光的角度看去，骇人的伤疤隐没，隐约露出五官的轮廓来。
不知为何，林承泽仿佛看到了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容，杏子般的眼，又斜斜上扬，高耸的鼻，挺拔俊秀，略薄而润的唇，带了淡泊世事的超脱与一点点嘲讽，却令人沉醉。
“你……”林承泽仔细打量了白鸿轩的身材，一个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禁脱口，却又在下一瞬，随着山风吹起白鸿轩的帷帽，露出那张布满伤疤的面容，之前的一切是错觉，那张脸，如果没有受伤，也分明是普通到极致面容。
“怎么？”白鸿轩压下帷帽，看着林承泽：“林兄唤我？”
林承泽收起心底的失落，换上一幅俊逸的笑颜：“方才白兄做的诗真好。”
白鸿轩微微垂下眼睛，笑一笑：“在下不敢窃功，这是一位旧友所作。”
林承泽点点头：“想来一定是位心有丘壑之才。白兄的朋友，想必都不简单。”
白鸿轩看着他，语气带了坚定：“是否有丘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他顿了顿：“在下交友，只交性情相投之人，哪怕是路边乞丐，山野村夫，只要谈得来，便可引为朋友。”
林承泽不想他是这般反应，当下突然不知如何应和，好在白鸿轩也意识到自己的一点失态，立刻指着前方景致道：“这样的美景，感谢林兄特意带我来看。”
“彰轩地域辽阔，江河湖海、山林丘壑，处处都有美景。”林承泽的语气里带了些遗憾：“可惜，不能一一走遍。有时真羡慕那些山野之人，随意自在。”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白鸿轩的语气带了些庄重：“有人在庙堂之外，却向往功名利禄。有人在朝堂之上，却渴望自由洒脱。”
林承泽也收起笑容，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世人往往只注意自己想要的，却忘了自己拥有的。”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潞川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白鸿轩说着，从腰上解下一只酒囊，仰头饮下一口，毫不避讳地递给林承泽。
林承泽面上浮上温柔至极的笑容，迎着晚霞落日，接过那略粗糙的酒囊，也仰头饮下一大口。
“好酒！”他深深吸一口气：“能与白兄相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多谢林兄。”白鸿轩微微眯起眼睛，夕阳的倒影落在他眼中，有那么一瞬，林承泽仿佛看到了漫天绚丽晚霞映照下，大蓬大蓬的曼陀罗华开放，美到令人窒息。
可这只是一瞬，当白鸿轩转过眼睛时，林承泽恍若做了一个梦般。
“这是尼婆罗的酒，林兄可喜欢？”白鸿轩席地而坐，折了根草叶子转着，一派闲适。
“味道不错。”林承泽挨着他坐下，也摘了条草根叼着，完全不像一个豪门世家的贵公子。
“等到了崇京，我拿我珍藏的酒，咱们一醉方休。”林承泽顺势躺在草地上，看着天色渐渐暗下，两人没再说话，在晚风轻拂下，仿佛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直到夜幕降临，满天星子璀璨，两人喝光了酒囊里的美酒，这才一起慢慢下山去。
沿途路过一处清流汇集而成的水潭，林承泽许是喝多了，指着那一汪碧水对白鸿轩道：“白兄，你可信这世上有仙人？”
白鸿轩不置可否地笑一笑道：“在下不信未见未载之事。”
“可我信。”林承泽脚下步伐毫无章法，歪歪斜斜朝那潭水走去：“我见过她三次。”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次在安阳，她站在桥上。第二次在紫阳寺，她在花海中。第三次在山中，她在深潭里。”林承泽说着脱去外袍，朝那水中走去。
白鸿轩其实没有喝多少，还有清醒。那水潭虽然不会很深，但应该是天然而成，与岸边没有什么缓冲。林承泽这样走下去，一定会“扑通”掉进水里。
这样的天气……他醒醒酒也好？白鸿轩抱臂站住，倒挺想知道，林承泽下面要说什么。
“她那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每一处有她的地方，都有繁花，我想，她一定是传说中掌管百花万物生息的九天玄女，是我的福气，可以见到。”
他继续朝前走，白鸿轩静静看着他。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动。”林承泽回头，朝白鸿轩露出一张毫无防备、纯挚至极的笑容：“可惜，她永远不会属于我。”
说完，身体朝后倒去，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但是预料中的浑身湿透并未发生，林承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鸿轩几乎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轻轻一拎，便把他倾倒的身体拉了回来。
“那她会属于谁？”他的声音带了清冷。
“她……”林承泽哈哈大笑，指一指天上：“她是仙人啊。”
说罢，眼睛一闭，竟醉过去了。
白鸿轩叹了口气，这彰轩的男人，怎么都这般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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