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背着羊皮囊悄悄回到枕云阁。父亲房间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放下心,闪身回到自己房间,找出水盆,倒入半盆水,然后从腰间取出一小瓶药水,在水中倒了几滴,然后,她将羊皮囊打开,朱三满是鲜血的头颅就在里面。她平静地将头颅轻轻倒进水盆,一滴药水不经意溅到了桌子上,桌子上立即出现一个小小的贯穿的小洞。
头颅在药水中迅速溶解,一股奇怪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扭头不去看水盆。
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聂隐娘惊讶抬头,只见父亲正脸色凝重地站在门口。
她本能地挡住水盆,父亲却已快步进门,三步两步走到水盆前。他看到了最后一丝血肉在药水中溶解。
聂隐娘低头不语。
聂锋倒退一步,高大的身躯剧烈晃了一下,他急忙用手撑住桌子才没有跌倒。
聂隐娘低头,等待着父亲的询问,半晌,才听到父亲开口:“这些年,你就是这么过的?”
聂隐娘沉默。
聂锋伸手捏了捏眼窝,若无其事地擦掉泪水:“愿意跟我说说吗?”
聂隐娘迟疑了一会儿,开口:“女儿不愿再提起往事。”
聂锋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问下去。“以后,还要做这些事吗?”过了一会儿,他简单地问道。
聂隐娘点点头。
聂锋像突然被抽走所有的力气,身子颓然一颤。聂隐娘急忙上前扶住他。他却大力甩开她的手,颤声问:“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你是花样年纪的女儿家,为什么要去做这么可怕的事?”
“父亲,女儿所杀之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女儿从未杀害无辜……”她为自己辩解。
“就算是可杀之人,也有官府呢,你何必贸然出头……”他心痛地看着她,“从前看不得流一滴血的孩子,怎么能做这些事……”
“父亲,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我了。”
“不是说一直在吃斋念佛吗?带走你的是尼 姑,还是……”聂锋喃喃自语地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旋即惊讶地看着女儿,失神地开口:“莫非她是……”
聂隐娘的回答,仍是沉默。
聂锋却知道,自己的猜测得到了确认。他默默起身,出门。
“以后夜里不要再出去了。有什么事,还有父亲呢。”临走之前,他说。
聂锋一步一挪终于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跌坐在床上,呆呆望着四周的夜色,往事如潮水涌上心头,都是他不愿再想起的往事。
他记得,夫人菊仙带着一双儿女到山中上香的那一天,他傍晚回到家,儿子明戬突然生了大病,女儿隐娘懂事地帮母亲一起照顾弟弟。
黄昏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清亮的拍门声:“施主,舍碗粥给贫尼吧!佛祖保佑施主一家消业积善、一生平安啊……”
他还没回过神来,妻子菊仙已从屋里跑出来,叫人开了门。
门口,一个满脸皱纹的尼 姑手持食盒,恭敬肃立,见了菊仙,念了句“阿弥陀佛”。
“师父,请稍等。”菊仙立即叫陈妈取可口的饭菜来。
菊仙一向能干,但是连日多事,她已显出疲态。尼 姑的那句“一生平安”如同让她突然感到一丝安慰。——人最无助的时候,就想依靠神明。
隐娘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尼 姑:“师父,您是佛的化身吗?”
他不知道女儿跟陈妈有过那样的对话,冷不丁听到她的话,吓了一跳。
尼 姑哈哈笑起来:“你认为是就是。连你自己也是佛的化身啊,因为人人都有佛性。”
隐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菊仙心神不安,将女儿推开:“隐娘,乖,回屋里看着弟弟去。”
隐娘却不肯走。他见妻子心事重重,便支走隐娘,自己留下来。
一时陈妈取来饭菜,菊仙请尼 姑进到门内坐下吃。尼 姑看上去四五十岁,胃口却好得很,饭菜很快吃得一点儿不剩。菊仙又取出银两,说:“信徒郑氏捐给师父庙里一点香火钱,师父不要嫌弃。”
尼 姑接过钱,放进荷包,笑着说:“施主一片诚心,贫尼一定转达。”停了一刻,她又说:“不过,眼下施主是不是有为难事?”
菊仙叹了口气,却无从说起。
尼 姑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想必是家里最近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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