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却是雷敢指当先叫道,遂来一个满堂喝彩,比之方才那胖子徒手抓箭,更是热烈数倍。
再说那汉子喝了十四大碗酒,也不知是不是生了张黑锅脸的缘故,竟然面不改色,端起那第十六个海碗时,又去前头取了第一碗来,递给宿平,满脸赞赏道:“宿平兄弟!老夫现在很欢喜你!——来来来,大伙一起满上,陪老夫敬他一碗!”
宿平还从未做过如此瞩目之事,心中也是豪迈,接过酒碗,顿了顿道:“……黑大叔,我喝!”
“老夫叫红叶,不是什么黑大叔!”汉子笑骂道。
“是、是!……红大叔!”宿平换口道。
这两人一对一答,一个称呼兄弟,一个叫声大叔,还是又黑又红的,众人都笑翻了过去,却也满上了水酒,站起身来举碗遥对二人。
“喝!”红叶哭笑不得,只得一口黄汤就灌了下去。
“干!”众弟兄和道。
宿平也把那碗口凑到嘴边,一股酒烈之气登时扑鼻而入,正要一个咳嗽呛了出去,又被他立马强行克止,心中却是想道:“孙爷爷说过,‘既是挖井,必要见水’——她此刻定在看着我,我怎可虎头蛇尾……”当下摒了呼吸,就把酒水朝嘴里倒去。哪知才一入口,就仿若燃爆了一场大火,焚起团团热气,钻进喉咙,冲入肺叶,顿叫宿平张大了嘴,胸口起伏,出气不知在出气,进气不觉有进气。看得那些在场的绿林好汉个个哄笑连天。
“呵呵,看不出这宿平还真有几份胆色,唔,箭也射得很准。”舒云颜抿了一口,放下酒碗笑道。
“逞能!”凌雨却是眉毛一掀。
那黑脸汉子红叶此时却把宿平手中的酒碗夺了过来,一口喝干,扔了旁边的矮桌上,回头对少年说道:“宿平兄弟,我见你能开这二弦竹弓,小小年纪,也算得上神力了,——想那拳脚上的功夫定也不赖,如何不展演一番?”
宿平见他自称老夫,那会儿叫自己小娃娃,这会儿又呼自己兄弟,辈分极乱,却也喜欢,便如实道:“红大叔,我可不会拳脚功夫。”
“那便太可惜了……不过也无妨!你若是不嫌弃,便跟着老夫习武,凭你资质,定有大成……”红叶说着,似不经意间将头撇了撇那方才送箭之人的席位,续道,“一个人要是只知射箭,哪能有多大造化?”
“呔!你个黑匹夫,还蹬鼻子上脸了!”宿平还未答话,就听一人骂道,遂转头过去。却是那翻刀髻青年站起了身来,不知从何处撸过一把紫木弓,一脚踢起黑白斑花衫,就走上前,边从宿平腰间紫筒内抽出一枝木箭搭往弦上,边向门口叫声:“哪位兄弟朝天扔个碗儿来?”
“四寨主,俺来!”话音一落,就有一个头扎灰巾的瘦脸好汉站了起来,那人看着四寨主搭好了弓,放在腹前,这才把碗朝上一扔。
只是也不知这好汉是否喝多了酒,竟有些把握不住力道,那瓷碗猛地就望两丈高的斜梁上飞撞过去,宿平暗道一声:“不好!太快……”
有人却更快。
只见那四寨主唰地举起紫木弓,两眼微眯,撑开就是一箭,把那瓷碗在要撞到斜梁的前一刹,当中击破,碎裂成数块掉落,叫那些站在底下的人纷纷避乱,“厅厅啪啪”响了一地。全场叫好。
“竟然如此厉害!”宿平惊出声道。
“厉害个屁!”那红叶鼻孔出气,显是不服,向前走上两步,来到一张矮桌前,叫了声,“让让!”那几个弟兄便都站起了身来。只见大汉两手围过四个酒坛子,挨起摆成一线,宿平正想他这是在做甚,就见红叶一个扎马挺身,“喝”,对着那第一个坛子,就是一拳。
“嘭、嘭、嘭、嘭!”四声脆响过后,那四个坛子霎时散开了架,稀里哗啦倒作一堆,却没有半点酒浆洒出,原来都是些空坛子。
红叶收手站起,睥了四寨主一眼,满脸得色。宿平见他拳面平整如削,并无半点异状,想起方才那出拳破坛的气势力道,也是惊骇,只是扫了四下一眼,叫好之人倒有,却是不甚太多。
“怎么样,黑匹夫,今日是你输了……任谁听了兄弟们的呼声,便知高下。”翻刀髻的四寨主把他那黑白斑花衫伸指掸了一掸,抱弓在胸对大汉嗤笑道。
“你翘毛(注:臭屁装酷)个甚啊?老夫哪里输了!”红叶愤然,“老夫一拳打碎四个空坛子,你才射下一个小碟碗,也配跟老夫比?”
“非也,非也!”四寨主大摇其头,狡笑道,“我用那比小指还细的箭头,几十步外打碎了飞空的瓷碗,你的大楞拳头也就半步的距离,才打翻了两三个坛子,——自然是我赢了。”
“驴唇不对……龙口!”
“燕雀安知鸿鹄!”
“什么都不懂,难怪老夫当了老三,你却只排老四!”
“谁人不知我那是让着你的。”
“好!好!……来、来、来!你也碎几个坛子老夫瞧瞧!”
“你先去照射一箭,我便碎给你瞧。”
这二人斗得激烈,宿平却见堂内众人自顾边吃边笑,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
“老夫不来与你吐沫沫!——宿平兄弟,你可愿随老夫习武?”老三突然撇了老四,向少年问道。
宿平还在犹豫,却听老四笑道:“宿平侄儿,你若想学我刚才那手,明天起便跟着法华叔。”
“奶奶的,你这厮敢占老夫便宜!”红叶怒道。
“我在与宿平侄儿说话,哪里又占你便宜啦?”法华一本正经道。
“屁话少说,你敢出去与老夫一战?”红叶撩了袖口,指向门外。
“嘿嘿——”只听那法华笑道,“你倒是会挑时辰!这天色入夜一摸黑,你全身上下又似块大黑炭,只消望外头一蹦、那双白招子一闭,我便寻你不见了,脸也不见脸,手也不见手……如何能打?”
宿平不禁莞尔,他原先以为这斯文冷酷的四寨主是个不喜谈笑之人,没曾想竟这般巧舌如簧、犀言似针,只是一念起那神乎其技的一箭,便又有了崇敬之情。少年虽说也向往习武,却是对弓射更为痴迷。
“你少来推托,明日正午应战!”红叶叫道。
“不可,不可。正午太热,出一身骚汗难闻的紧。”法华说罢,似凑鼻嗅了嗅大汉,摇头道。
“那便清晨!老夫照样掀翻了你。”红叶咬牙道。
“不妥,不妥。清晨露气太重,脏湿了衣衫。”法华道。
“你个油头货,那你来选!”红叶气道。
“你这黑匹夫,当真笨不可言,——便在清晨与正午之间,不就成了?”法华叹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好、好、好!尽管来逞口舌,等老夫明日在你脸上留个乌青大拳印,看你这老四还如何得瑟!”红叶说完,蹬蹬几步跨回席位,提起一个坛子,仰头就是猛灌。
“哈哈,三寨主单挑四寨主,明天咱们又有好戏看啦!……”那些堂内的好汉兴奋不已,更有几个悄悄游走,竟于各桌之间下起了博钱的盘口。
只有那先前露过一手的绸袍胖子,却是眉头深锁,解下腰间算盘,放在掌中,手指连拨,噼里啪啦响过一阵之后,喃喃叹道:“海碗三文钱一只,酒坛十二文钱一口,十五只海碗四十五文钱,五口酒坛六十文钱……又是整整一百单五文钱呐!这些个捣腾货,每回只顾自己爽快,却不知持家的难处……嘿嘿,幸好我方才接住了一碗,省下了三文钱,当真可喜、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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