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的日子总是平淡而反复。那日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楚涵清。
接风宴隔日父王便许了楚涵清上朝议政之权,这引来了朝中很多不解与劝谏,但父王是君,君无戏言,父王之令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这些劝谏也就都不了了之了。
乾国历来不许质子手握实权,因此大多质子都是侍读之类,最多许个听起来位高权重却实际上不参与什么政事的官位以显君恩,但此番父王却实实在在地让楚涵清参与政事,虽则没有封官,却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官位贵重得多。
父王的这一举动,让朝中大臣对关于楚涵清谋反楚国的猜测更为热烈。
听闻有大臣指出当日我所疑:楚王没有理由将一个谋反的王子送去敌国让他帮着敌国造反。但立刻有大臣反驳道搞不好是楚涵清的计谋,楚涵清想反楚王故想借乾国之手挫败楚王,众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有大臣认为很可能是楚王的一个计谋,乾楚交战已久,楚王让楚涵清假意谋反投靠乾国,以盗取乾国的军情,众大臣关在议事厅里讨论了半日,觉得也很有道理。加之说起来是交换质子,却只有楚涵清到乾国来,父王并未遣王子去楚国,使这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父王问过我的想法,彼时我坐在父王书房中翻找着一些地方官呈上来的民间轶事,父王曾下令要民间的一些官吏呈上这些杂记的折子,说这些事情未必真实,却能够反映出民情和民心,我爱看这些则是闲来无聊当故事书看。
父王对我说这些议论的话语时候,我从这些厚厚薄薄的奏折中扒出一本字迹很狷狂的本子,指着上面的字迹对父王说,“喏,这本折子说的事挺有意思,是一个经商的人家,家中十分有钱,却和官字不沾半点儿边,于是便想要把女儿嫁给当地知府家的儿子,日后好有个做官的女婿。”
我将奏折转过去给父王看,父王不解地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看着那狷狂的字迹,我只作没看到,继续自顾自说到,“于是富商就经常带着自己的女儿去知府家走动,想让知府看上自己女儿,谈生意的时候也带着,送礼的时候也带着,没事也带着,想带着就带着。”
我伸手理了理腕上的镯子,然后托腮对上父王的眼,眯了眯眼睛笑道“有意思的是,另外一户富商,一听说知府在物色儿媳妇,十分紧张,就怕自家女儿被知府看上,于是特地经常带着女儿去知府家走动,想让知府觉得自己是想巴结他,从而打消挑中自己女儿的心思。”
我停下话头,托着腮望着父王看完整张奏折。父王缓缓合上奏折,沉思片刻,方含笑看我,“这奏折并没有写完整段故事,那孤的倾儿觉得,知府最终选了谁家的女儿呢?”
我收回托住下巴的手,理了理袖子起身,拿起这本奏折叠整齐,放至父王书桌上,忽然回身俏皮笑道,“若是女儿也在这些女子之列,那必是选了女儿了。”
“这丫头,净胡说,没个公主的矜持样子。”父王嗔怪到,作势要拍我的脑袋。
我旋身躲过,绕到父王身后,在父王耳边轻声说到,“选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知府不是傻子。”
父王站在原地不动,收了笑容沉思片刻,忽又笑出来,摇头道,“不错,那知府不是傻子,孤也不是傻子,是那些老臣拿孤当傻子啊。”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自然不是把父王当傻子,只是在朝为官,该说的话必得说出来,否则有朝一日出了什么变故,倒是谁的过错?”
父王不答,我趁机转到父王身侧,学着朝中大臣的模样拱手道,“王上对臣的回答还满意否?”
父王一把把我拉到面前,板起脸来佯装微怒道,“幸亏你是个公主,若是个王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刁钻调皮!”
我嘟嘴委委屈屈看着父王,“怕是父王此刻正想着不要倾儿了,想找个乖巧的女儿来陪您吧!”
说罢转身不理父王,直到父王在我身后叹息一声,“此事除了朝中官员,这宫中几个成年的的王子,除了你大哥并你两个人没问过,其余的也都来与孤说过了。”
我回身,端正了语气直视父王双目道,“大哥与儿臣都认为,父王是君,君自有君的决断,父王看得清楚,如何决定,儿臣都无异议。”
……
在我翻过的许多杂记册子里,对公主的描述都是十分清闲。无非整日里绣绣花弹弹琴,作作画读读书。
一些有文化的公主也会在逛园子时对着宫门口台阶上的枯树叶子作几句很是清冷哀伤的诗句。对于这种活动,我和沈楼在实地考察后一致认为,这只能说明这些王宫里的宫人们很懈怠。
勤劳的宫人是不会让宫道和台阶布满落叶的。譬如说绘茶,但凡凝瑰宫门口有些许污物,必得立刻唤了小宫女来收拾得干干净净。
上升一个高度来说,我认为这可以说明国君很仁慈,体贴宫人而不苛责。但沈楼反驳说也有可能是个昏君,只顾享乐而无暇顾理这些,导致宫纪散乱,我觉得也很有道理。但是不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入那些国家的国君耳朵里,那些国君会做何感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些风吹落叶的诗句都是那些闲得慌的公主胡诌出来的。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个忙碌的公主。
譬如现在,我正一个人坐在凌烟楼里喝茶,一边聚精会神地听凌烟楼的老板闲话。
前些日子我嘱咐绘茶给我寻来了很多民间流传的关于楚国二王子楚涵清的传记和小本子,镇日里伏在桌上,我知道这些小本子里记载的事情未必真实,但我却很爱看,我想着哪怕有一点点关于他的内容是真的。
凌烟楼的茶多半是假的,入口即能感觉得出来,兴许有几样真茶也是很不值钱的茶,但我近日却天天来这里喝茶,原因无二,只因凌烟楼那位老板是个楚国人。
照常点了一壶香片,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果然那老板便来了,我取出几两银子搁在桌上,他便站在了我身侧,“姑娘今日还是听那楚公子的事儿?”
我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绿色茶汤上的热气,感觉到热热的水汽熏在脸上,抿了抿唇方缓缓道,“接着昨天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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