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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羔羊 六(1 / 1)

梅茜亚斯依然和平而宁静,如果忘记那座凭空化为飞灰的谷仓。谷仓的主人只当是失火了,并没有想太多。事情已经过去了,等到泽文老师回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无论索伊的角落中是否藏着恶魔,一切危机都要过去了。他数着泽文老师离开的日子,估摸着他应该快回来了。

弥撒铎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去思考发生在索伊身上的悲剧。而那又让他想起怒勒·祖尔萨宁。痛苦、死亡,人类为何如此脆弱,在那些可怖的恶魔面前似乎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他早就逃出了他们的世界,回到了地狱之中,那么恶魔几乎丝毫没有被制裁。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就这样走开,留下死与痛,甚至在他离开之后,受他附身的人依然要被同为人类的人折磨?这似乎并不公平。

他又想起了那个比喻。人类踩死蚂蚁的时候,无论人类怀着多么强烈的恶意,蚂蚁的神会惩罚人类吗?简直就是笑话。但是他们是人类,不是么?他们是万物之灵,是主的选民……

突然,猛烈的金属撞击声从他的下方传来。“发生了什么!”弥撒铎喊道。

地窖里没有回应。

弥斯也没有迟疑,他迅速起身,拿过床头的佩剑,一把拉开地窖的门。

在暗淡的圣灯光下,他看见一幅血淋淋的景象。

萨迪尔躺倒在栅栏边上,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两个血窟窿,不住地往外汨汨渗血,他的心脏已经被刺穿。刺穿他的是他自己的长剑,如今握在索伊的手中。索伊带着诡谲的笑容,持着剑不住地往门锁上的符文挥砍,尽管由于栅栏的阻隔他的姿势看上去十分别扭。那,像是个弥斯从未见过的人,长着索伊的脸,弥撒铎却不曾见过他一样。

封印符文就要被砍坏了,那些被泽文深深烙进锁与栅栏的铁中的神圣符文,一旦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便失去了作用;将恶魔的力量与他的身体分隔开的屏障,就要破裂了。“谎言!你这个骗子!”弥斯却并没有停驻,更没有上前阻止,反而向上逃去。

他知道已经不可能阻止恶魔逃脱了,被破坏的符文在逐渐丢失它的力量,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逃!他迅速地用长木闸住地窖的出口,尽管他知道这并不能挡住那个怪物。他所能做的只有多拖延一点时间,仅此而已。他飞快地逃窜到马房,“倪安特!快走!”他一步跃上马背。倪安特嗅到了主人的焦急和惊恐,随着一声嘶鸣狂奔出去。

焦急之下,他并没有携带马刺。他只能用力地甩动马缰,催促倪安特飞奔。“倪安特,再快点!”并没有几秒,在他驶出去马房两百多米之后,他听到了一个震撼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从牢笼中解放出来一样,弥撒铎的脑中吼过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咆哮,夹杂着恐惧和哭号,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响。烈火瞬间冒了出来,将整个农舍吞噬其中,发出“轰隆”的声响,掺杂着木头崩裂的声音。

弥斯转过头,瞥见一个人影已经站在门前。“请大人,叫小的克兰蒂(Crandy,古语意为‘欺诈’),我的名字。”从地狱里来的声音不再只是怒吼和咆哮,而是发出了刺耳的言语,在弥斯的脑中撞击着,尽管弥撒铎已经逃离开农舍很远了。“恶魔的名。”他补充道。

“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弥撒铎充满怒意地骂道,尽管他并不清楚对方是否能听见。燃烧和崩毁的声音让倪安特更加快速地奔逃。“只是个玩笑。”恶魔克兰蒂说,往前走出几步。燃烧的农舍在他的身后坍毁,并点燃了周围的草地。

“为什么你们人类要为自己必须做的事忏悔并且内疚?那让你们软弱。”克兰蒂一跃而起,以不输于奔马的速度追赶过来,“就像那个老家伙,为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杀戮而自己为自己背上罪。要知道,没有罪恶感,又哪来的罪?”

“什么杀戮?主啊——”弥撒铎说着,依然没有放慢速度。他憎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暴怒肆无忌惮地折磨着他。

“但他还要对我说谎,这个可怜的蠢货,藏着一肚子秘密,自以为藏得很好。他逃过了审判,但现在却想为自己的罪弥补。但这个笨猪为什么要这么做?杀戮难道不令人愉悦?”克兰蒂的狂笑声撕扯着弥斯的理智,好像就在他的脑里对他说,这让弥撒铎近乎崩溃。

“我不会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弥撒铎歇斯底里地喊道,作为把这声音赶出脑袋的徒然努力。他想要转身回去,一剑将那个邪恶、卑鄙、诡计多端的家伙砍成碎块,这种愤怒是如此强烈——但他的理智阻止了他,还有那种从灵魂深处升起的不可抵挡的恐惧。

“太晚了,蠢货,你早就开始相信我的玩笑话了,如果那还不够讽刺的话。”克兰蒂紧追不放,他依然披着“索伊”的身体,用双腿在地上奔走跳跃,但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就像黑暗森林的利亚·帕尔那样,在如此多年之后,弥斯终于又感受到了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勇气在这种恐惧面前似乎是徒劳的,就像有人拿火钳把“恐惧”的单词强行烙在你的脑里。“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都是谎言!该死的恶魔!”弥斯咆哮道。

“并不是所有的。”克兰蒂怪笑着,“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死人说谎?你的马最终会累死,而我永远不会疲劳。尽管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要让我逮到你——只要你进入我的手臂所能触及的范围——梅耶撒的弥撒铎——”

“滚开!”

“这个可怜的躯壳,索伊,这就是他的名字,现在他的灵魂还在我的脚底下,看着我拿他的身体做他永远做不到的事。他还很乐意呢!我只是用这个人,编造了一些巧合,就把那个自作聪明的老笨蛋骗过去了。巧合?在我一手设计下的巧合。人类的思想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他的人生的每一点一滴,他的所有情感和经历,在我看见他的第一刻就展现在我面前,让我的故事能够有充足的资料。你的也是一样,梅耶撒的弥撒铎——”

“别******——叫我的名字!杂种!”

“叫你的名字多礼貌啊,梅耶撒的弥撒铎。我一直想知道,娶一个自己亲手把其父母砍成两段的小孩做自己的配偶,是多么浪漫的事情。萨迪尔真是充满了创意,而我也真想体验一番。他的主早就抛弃他了,我只是代替你们的主,让他去该去的地方罢了。这么说来,我还是‘正义’的化身呢。”克兰蒂大笑,嘲弄着弥斯的信仰。“也许你们该崇拜我。”

“你永远只是正义的反面,禽兽!”弥撒铎骂道,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痛苦。

“你说得也对。”恶魔停止了狂笑,挥动手指,“抓到你的马了。”恶魔依然远在数百米外,而倪安特突然开始痛苦地嘶鸣。几乎同时,像被某种力量拽着一般,倪安特的肠子“唰”地从它的肛部被扯了出来,伴着喷涌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迹,而它的肠子则像死去的蛆一样躺在地上。

它继续跑了一段路,然后跌倒在血泊中,把弥撒铎甩出去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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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调侃和尖啸依然吵吵杂杂地在弥撒铎的脑里交杂。而他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疼痛从他的骨头传达到他的脑中,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睁不开眼睛,从马上重重地摔落几乎要了他的命。

枪声让所有吵嚷都宁静了下来。

克兰蒂停下了脚步。弥撒铎离他只有几百米了,而他只要再接近一点就能像杀那匹马一样轻松地碾死这个小子。这个看守了他数天的可恶的难对付的狱卒。

但是他看见泽文已经到达了几乎差不多的距离。而他泛着金色圣光的身后,是一个期待收割他虚弱的灵魂的圣天使。

“该死的再见,梅耶撒的弥撒铎。”克兰蒂,或者说索伊,在弥撒铎的脑海中对他说。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索伊的身体爆裂开来,化成无数个血肉模糊的肉块,散在草地上。

泽文面带愠怒,又带着些许痛心,从马上跳下来,看了看弥撒铎的伤势,语气却依然平静如初:“圣爱基拉尔,你会帮我吗?”

“我自然会,雷。”圣天使带着迷人的美丽笑容,他的轻灵身影在泽文身后飘舞,泛着金色光芒的长带轻舞空中。他用神圣的手抚摸弥撒铎的额头,弥撒铎便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被灌注进一股强烈的生命力。自己逐渐变冷的身体开始转暖,他开始看见光。尽管紧闭双眼,他依然能看见圣爱基拉尔,和他的手,带来生命的手。

他混乱的思绪开始逐渐清晰,那些来自地狱的嘈杂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消散殆尽。弥撒铎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像做了一个长久而骇人的噩梦。

梅茜亚斯的静谧夜空下,草地上只有坐在地上的他,和站在他身旁的泽文老师。泽文的表情甚至比平时还要严肃,而几乎是愤怒。血腥味顺着风飘来,让他知道那不是一个噩梦。

“老师……对不起……”涌上心头的只有歉疚。

但泽文并不吃这一套,他只是摇着头,表现出极度的失望。

“你根本不适合做一个圣骑士!”泽文冷冷地说道。

“老师……”弥撒铎感到无力。他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并且差点,或者说已经酿成了严重的后果。一阵酸楚袭上心头,但他根本就不能反驳泽文的责备,也远不敢反驳。

泽文又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而这不语却更折磨着弥斯。“老师……”弥斯无力的声音轻得似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而泽文说的话,却像是在向他宣布死刑判决:

“从这一天起,你被风暴崖放逐了,梅耶撒的弥撒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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