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好像大了一些,纷纷洒洒,有如鹅毛。
樱柠靠着墙壁坐好,仍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殿下,一碗米汤不够呀……”
话未说完,便叫太子恶狠狠地截断了,“不够也没了!再敢啰嗦,本太子打断你的腿!”
樱柠识相地闭上了嘴。
太子在她面前蹲下,“说,你和五王爷什么关系?他指使你干了些什么?”
早在刚才太子没来的时候,樱柠已经想好,五王爷改遗旨一事,她是决计不能说的。这事一旦透露出去,五王爷当不了皇帝,那无论是七王爷或是太子登基,她作为五王爷的帮凶,绝对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可太子这边,她要是不透点口风出来,只怕太子也不肯善罢甘休。他如今已是困兽之斗,自己最好不要惹怒他,否则,他要是怒头上做出点什么来,哪怕不会要了自己的命,只是卸了自己的一条胳膊还是腿什么的,都够自己受的了。
因此,此刻听了太子的话,她便乖乖地回道:“殿下,你想错了。我不是五王爷的人,我是七王爷的人。”
太子一愣,“老七?”
樱柠点头道:“对,是七王爷。他把我安插到皇上身边,就是为了让我换掉密旨。可我一直找不到时机下手,七王爷那边又催得紧,我就自己偷偷地把七王爷给我的那份伪诏给烧了,然后跟七王爷说我已经换好了。现在皇上宾天了,我怕事情败露,七王爷要找我算账,所以才私自溜走的。”
太子想起当初在金华殿上,正是老七竭力把樱柠塞给皇上的;又想起昨夜勤心殿里,老七的种种姿态,从一开始的举棋若定到后来的失魂落魄,他原还以为老七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与他同仇敌忾,没想到原来却是如此。
他站起身来,默了半晌,才沉沉问道:“那这么说来,遗旨一物确有其事?老七还老早就知道了?”
“遗旨确实是真的。”樱柠觑着太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曾听皇上和胡公公说起过遗旨的事,皇上确实有意另立储君。至于七王爷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胡公公,太子眸光一闪,盯着樱柠问道:“胡公公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老七动的手脚?”
樱柠一怔,“胡公公死了?这……殿下,这事我可不知道。我走的时候,胡公公还好好的呢。”她想了想,又加了句,“殿下,我也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罢了,七王爷不会每件事每步棋都告诉我的。”
太子没有理她,皱着眉头静静沉思,试图捋清每一条线索。他凝思片刻,忽而脸色一变,盯着樱柠厉声说道:“不对!你既是老七的人,可萧都尉却是老五的人,那你和萧都尉是怎么回事?当初你们俩在我府里就郎情妾意的,之后你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成了皇上的妃子,你若真是老七的人,他难道就从未起疑过?能由着你这样整天在皇上身边晃悠?”
寒冬腊月的,樱柠背后却瞬间渗出冷汗来。她讪讪傻笑,支吾了半天才道:“殿下,这事其实是个误会。那时七王爷本意是要借殿下之手送我入宫,谁知半途却杀出个萧都尉来;七王爷当时还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把我从萧府里救了出来。我跟萧都尉,从头到尾都只是逢场作戏,入了宫后就跟他再没瓜葛了。殿下说得对,我刚入后宫时,萧都尉确实对我起了疑心,还暗中去调查了一番。可七王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相信,太子府里的那个商容容,是我自幼失散的孪生姐妹,与我并非一人。萧都尉这才打消了对我的疑心。殿下,辛湄所言,句句是实,绝无欺瞒。”
太子冷哼,“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终归现在这个皇位已经不是我的了。”他转头望向樱柠,脸上笑容阴恻诡异,“谢谢你帮我释疑解惑。可我心中疑惑既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你原先不是求我给你一个痛快吗?看在你说了这么多的份上,我就发发善心,成全了你!”说着,把手往身后伸去,跟门口的阿良要剑。
樱柠大骇,霎那间脸色苍白如雪。
寒剑森森,眨眼间便到了太子手上。太子挥剑欲刺,樱柠猛一激灵,突然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殿下且慢!我可以救你一命!”
太子手里的剑便顿在了半空。“此话怎讲?”
樱柠深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竭力镇定下来。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殿下,眼下五王爷正在搜捕你,你又出不了皇宫,这样下去,被他找到只是迟早的事。殿下可想过?你如今与五王爷势如水火,被他找到你只有死路一条。可你若是能帮他一个大忙,他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帮他一个大忙?他有什么忙是需要我帮的?”太子一哂,“况且,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殿下,五王爷虽然得了皇位,可毕竟根基不稳。朝中七王爷的势力盘根错节,且他母家也是显赫一时的权贵,五王爷要动他,并不容易。殿下若是能戴罪立功,帮五王爷除掉七王爷,五王爷一高兴,既往不咎也不是不可能的。殿下虽然做不成皇帝,可若是能保得命在,当个闲散王爷不也挺好的吗?”
太子讥道:“你说得倒轻巧!老七若是那么好除去的,我还能容他放肆这么多年?”话虽然这么说,可他手里的剑却慢慢放了下去。
樱柠稍稍安心,又道:“七王爷不好除去,是因为殿下没有抓住他的把柄。碰巧的是,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不仅可以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更可以将他母家一窝端。”
太子眼里精光一闪,“什么把柄?”
樱柠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可知,皇上昨天早上病情还有好转,为何到了傍晚反而突然病发,一命呜呼了呢?这其中的缘故殿下就没好好想过?”
太子脸色一白,霍然跨前一步,“你是说……”
樱柠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正是。那天下午,德妃娘娘去勤心殿中,我亲眼所见……”她把德妃娘娘下毒一事给略略说了一遍,又及时补了一句,“当时只有我一人在场,因为德妃娘娘觉得我是自己人,所以也就没避开我。殿下若想将功赎罪,我可以帮殿下作证。”
太子听完,缄默良久,脸上神色阴阳变幻。末了却惨然一笑,“既遭废黜,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闲散王爷?哈!不过是一条叫人在背后耻笑的落水狗。整治了老七,我不也得不到那把龙椅?罢了罢了,老七与老五,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谁死谁活,又与我何干?”他说着,转头看向樱柠,眼里寒光森冷,“辛婕妤,人世多舛,不如你与我同行,早得解脱。”
樱柠刚刚恢复正常的心跳旋即又狂跳起来。眼见太子的剑又举了起来,她急急喊道:“殿下住手!我还有话没说!”
太子满脸嘲讽之色,“辛婕妤的秘密还真不少!可惜的是,本太子已经不感兴趣了。留到阴曹地府慢慢说与阎王听吧。”他说着,举剑齐胸,缓缓刺来。
樱柠吓得抱头直接矮了下去,一边滚一边大叫:“殿下可知皇上为何要留下遗诏另立新君?这一切都是七王爷从中作梗啊!”
太子闻言手一抖,锋利的剑尖擦着樱柠的发髻直直钉入了她身后的墙壁。
樱柠惊魂甫定,抬头一看,便见太子脸色铁青,一双眼睛仿佛淬了玄冰,寒意四射,“你刚才说什么?”一字一顿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樱柠顾不上回答,手脚并用爬行了几步,离那柄寒剑稍稍远了些,这才坐起身来,按着急剧起伏的胸口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皇上虽然写了遗诏,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忍。他有一阵子曾动过念头,要将遗诏销毁。这事叫七王爷知道了,七王爷怕皇上把遗诏毁掉,他就替换不了他的伪诏,所以就让人假冒殿下,调戏于我,后又故意暴露行踪,将追赶的侍卫引到东宫去,栽赃与殿下。皇上以为此事是殿下所为,这才对殿下彻底死心,把皇位留给了五王爷。”
樱柠遇袭一事,虽然当时宫里有所风传,但那时太子并不以为此事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因而也未放在心上。此际回想起来,也只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他蹙了蹙眉头,狐疑问道:“真有此事?”
樱柠还未回答,守在门口的阿良却出声答道:“殿下,确有此事。那天是七月十二,殿下留宿东宫。卑职记得很清楚,那晚萧都尉前来东宫,欲入内搜查,正是卑职拦阻。卑职那时以为,这不过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太子牙齿咬得嘣嘣作响,额上青筋暴突,“好你个老七!竟然这么算计我!亏我还一直容忍于你!”他蓦地大吼一声,从墙上拔出剑来,对着空气便是一通横劈竖砍。
樱柠怕被太子误伤,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口里却还不忘添油加醋,“殿下,七王爷积心处虑暗算于你,你若是这样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难道任他逍遥快活,而你却孑然一身独赴黄泉?就算是死,咽气前也要拉他来垫个背,你说是不是?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可以帮你一雪前耻。”
太子乱砍一通,终于力尽。他颓然停了手中的剑,拄剑扶腰,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我不杀你,留着你的小命做人证吗?”
樱柠直认不讳,“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殿下,你我联手,我留得命在,你大仇得报,各有所获,这不挺好的吗?”
太子嘿嘿冷笑两声,示意阿良过来,把剑还给了他。接着又对阿良丢下一句,“把她捆好,屋子锁住了。”自己拍了拍手,径自往外走去。
樱柠急了,连声叫唤:“殿下!殿下!我们不是达成协议了吗?还捆我做什么?”
太子回头,对着她淡然一笑,“这事本太子还得考虑考虑。在本太子想好之前,你就在这呆着吧。”言毕,扬长而去。
于是,樱柠再次做了一回粽子,还是一只嘴里塞了破布的粽子。
悲风怒号,撞得窗棂哐哐直响。樱柠躺在地上,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似乎都冻成了一坨冰,冷得她快没有知觉了。
窗外,雪花飞扬,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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