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顾韫贞携亲信宫婢,亲上长乐宫,太皇太后多日不见其来,连忙笑迎。
长乐宫门前落花满草地,极美的花,是华北珍珠梅,傅令仪最喜欢的。瞧过去白茫茫的一片,散落在绿盈盈的草地上,似雪更胜雪。
傅令仪极爱花,尤其是华北珍珠梅,开了不许人接近,落了花也不许人扫去。从前叶静姝曾说过,傅令仪爱珍珠梅简直爱的像眼珠子一样,轻易不许叫人碰的。
傅令仪见顾韫贞来,忙拉过她的手,一脸慈爱,“小祖宗,你可终于肯来看阿祖了。”
顾韫贞道:“是孙儿的错,可孙儿也不是有意不来的,只是连日身上不好,怕染给阿祖,这不是好了就立马来了。”
傅令仪略看一眼顾韫贞额上的伤,惋惜道:“可怜见儿的,身子还未大好,又受了伤。”
见她无比关怀自己,顾韫贞忙安慰道:“不可怜不可怜,孙儿有阿祖疼着,半点不可怜的。”
一旁的侍女递上一杯杏仁茶,这茶色泽漂亮,香味纯正,最是滋补益寿的佳品,亦是傅令仪极喜欢的。闲着无事,傅令仪倒还钻研了数种不同的制法。
“可见陛下是极敬阿祖的,连阿祖这儿的茶都比旁人宫里的香。”顾韫贞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那是永乐甜白釉,名贵亦然,色泽俗作“葱根白”,素有“白如凝脂,素犹积雪”之誉。这宫里,寻常妃嫔都只能用以白瓷,便是叶怀瑾自己也不过是用作宣德白釉罢了。
傅令仪正疑顾韫贞今日来的用意,此话一出口,自然是了然于心。也不作声色,笑道:“皇帝确是孝顺的好孩子。”
顾韫贞正要开口,傅令仪已道:“额上伤的不轻,可叫太医看过了?”微微攒眉,满怀关切,轻易便转了话锋。
顾韫贞见她不落套,只好顺应下去,“昨夜便传太医看过了,陛下也着人调制膏药,今早来请平安脉时便已送来了。”
话间有宫人抬了铜鉴前来置换冰块,傅令仪忙道:“搁在小祖宗那儿,”转而笑向顾韫贞,“你素来身子娇贵,半点不能热不能冷的。”
这话真叫人心里一热,顾韫贞几乎置泪,“阿祖,孙儿一点儿不热。”
傅令仪一握她的手,“如今受了伤,可要注意着,记得要时刻叫太医瞧着,好好用药,千万别落下什么疤。顶漂亮的小姑娘,脏了脸可就不好了。”
这话……直叫她茫然无措,眼眶一热,渐渐晕开了水雾。她看向傅令仪,那鬓上已有了碍眼的白发,纵使保养的得宜,望之不过五十许人,可她的阿祖啊,真的已经老了,所以,即使叶怀瑾对她再好,她也生生怕着。只因为这天下,如此浩荡的江山,是她受尽苦难陪着祖皇帝叶显允打来的。
顾韫贞记得年幼时,自己时常上串下跳,性子野的不行,这世间唯独怕自己的母亲。有一次,自己在宫里闹,提着裙子竟爬上了树,好没个翁主的样子!叶静姝见了,忙责了她下来,一顿呵斥,她虚怕,几乎要哭了出来。这时候,却是阿祖拦下了母亲,她说:“娇娇啊,你干什么斥个孩子,小祖宗皮便随她皮吧,你作甚么一派正经的,别忘了你从前比她还皮呢。”说着,又往顾韫贞手里塞了水晶桂花糕,用丝绢一抹她脸上的泪痕,笑道:“别哭啦,阿祖替你训母亲啦。快瞧瞧,顶漂亮的小姑娘,脏了脸可就不好了。”她终于破涕为笑,得意的看着母亲。
那时,她便已经养成了乖张的性子,这是自然,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母亲又是阿祖唯一的女儿,这一脉相连,傅令仪对她简直疼到极点。她的膝下这样多的子孙,论疼爱,顾韫贞当属第一。
她曾说过,顾韫贞比叶静姝更像她,活脱脱的,就是她少年时候的影子。
这世间,还有何人,能比阿祖更疼自己?
没有了,从前,还有父母、祖父,还有顾绫,还有叶怀瑾,可是如今,再没有了。母亲病逝,顾绫出游,祖父与自己被一堵红墙隔着,叶怀瑾又……这世间,只剩一个阿祖肯疼爱她、能疼爱她了!
泪,便止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直扑扑地落下地上,顾韫贞几乎能听得见响。
“阿祖……”
她一哭,傅令仪便慌了手脚,忙携了丝绢替她揩了揩泪,“好端端的哭什么?就是脏了脸,我们贞儿呀,照样是美人。”
顾韫贞笑了笑,点点头道:“是了,但承了傅氏一门的血脉,皆是美人,即便只承三分,亦是足够美了。”
两人正聊着,忽闻内侍传见:“陛下御驾——临长乐宫。”
接着便见叶怀瑾领了内侍进来,只带了一个夏时,没见明黄九龙金丝冕服,也不见十二旒冕冠,只着了寻常的绛红妆花缎衬褶袍,虽是这样,耀耀天家之威,仍不减分毫。
顾韫贞见他来,暗道一句冤家路窄,只觉大是尴尬。
一众宫人早已伏地行大礼,傅令仪也起身行礼,顾韫贞只得随之。
“太皇太后不必多礼。”
叶怀瑾伸出手,笑着扶傅令仪起来,又觑了顾韫贞一眼,朝她微微攒眉。
“今儿个是赶了巧了,你们可许久不曾一起来哀家这儿了。”傅令仪仍是笑着,却只携了顾韫贞坐下,如此亲疏有别,她虽不是有意为之,但叶怀瑾心里到底也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傅令仪就偏爱顾韫贞些,莫说顾绫这个外孙,便是自己这个嫡亲的孙子,也难比上她半分。
“陛下佳人在侧,少来妾这儿,自然难一起来啦。”顾韫贞低下头,自顾自的说着,且不说这是在太皇太后跟前,有她护着,便是私下两人相处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口无遮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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