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模样生得倒伶俐,”老太后点点头,温声道:“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摇光答道:“苦倒不苦,人情冷暖却尝了不少。”
老太后亲拍他的手,转向叶怀瑾,眸光却落在别处,“皇帝别太亏待他,在外头漂泊这些年,却仍然知礼守礼,可见是个好孩子。”
她一肚子疑惑呢,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巴巴地说是摇光,她倒不大信呢。不过她倒也不在乎真假,皇帝说是真的便是了,她在乎的只有摇光这个身份而已。
“昭仪,你说说该怎么给摇光安排才好?”叶怀瑾微微一笑,将目光移去傅令仪的目光所滞留的地方。
谢芳芷纤细的身躯微微一颤,小心翼翼答来,“妾细想一番,莫若嫔位最佳,昔年全妃与敏妃亦是以此位阶入宫,既不算是亏待了摇光,也不至逾越两位娘娘。”
皇帝似乎颇为赞同,“摇光年幼,与此位相宜,那你说封了哪宫住才好?”
谢芳芷又答:“□□凌妃也是将门出身,她昔日所居住的慎礼宫还空着,想来摇光出身将门,也会喜欢那儿的摆设。”
叶怀瑾微微攒眉,他能看出谢芳芷的小心思。昔日的凌妃自恃母家位高权重,十分目中无人,还妄图越过傅令仪去,□□碍于与她兄长交好,屡次纵容,导致傅令仪的胎儿死在腹中,说来此人可算是后宫中最忌讳的。
顾韫贞一向对她的温婉宽仁嗤之以鼻,总觉得如此能忍,实在非人所能为之,时至今日,才觉得她亦有几分真性情。
她终于是有些怨了,被皇帝当作棋子一般的生活。
摇光的身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帝对他的宠爱。是宠爱,而非是宠。
如果单单是宠,皇帝不会为了他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皇帝宠人,不会动半分心思,只有宠爱,才会叫他动了心思为其谋算。敛势分宠,这才是帝王的宠爱。
举后宫,得宠的妃嫔已算少数,集宠、爱二字于一身的,实在屈指可数。
而谢芳芷,皇帝是真心宠爱她的,只是喜新厌旧,大约是人之常情。
叶怀瑾显然不满意,“慎礼宫自凌妃之后便再无人住,已荒废了许久,眼下要收拾出来也非易事,”他看向摇光,“你说说看想住哪儿,让昭仪着人给你捣腾出来。”
摇光听得仔细,歪着脑袋细想,“妾喜欢未央宫里的那一片梅林,远远瞧着恍如仙境,却不知近瞧是个样子?”
皇帝眉色微微一动,“你倒会挑。”
他略一抿唇,小意打量皇帝的神色,他性子直率可爱是真,但在后宫里打滚了这么些年,说没有点心计,那是不可能的。且回宫前,夏时曾暗地里授意过他,今日所说的话看似率性,却是考量过许久的,绝对不会有坏处。
倒是谢芳芷小心思动着,小意道:“全妃娘娘独居未央宫许久,现下突然要与人同住,想来怕是颇不习惯。”
她侧过头去打量摇光,竟这样巧,他也看向自己,只瞧他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连带这一抹笑意,皆是有些率真而张扬的。她心下一怔,倏忽知道了摇光受宠的原因,只因他那一份率真和张扬,实在太像——
顾韫贞。
这样张扬的一抹笑意,夹杂着一丝丝的轻蔑,一晃而过,她知道,皇帝亦瞧见了。
她在等顾韫贞拒绝,凭她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拒绝,只是她没料到,徒生了变故。
傅令仪忽而笑道:“这样也好,贞儿喜欢热闹,瞧着摇光的样子也像是好顽的性子,怕是合得来呢,贞儿,你说是不是?”
顾韫贞微微一怔,倏忽反应过来,她这阿祖,是要借摇光为她复宠。只是在她看来,复宠与否已经没甚要紧了,她从来不是要帝王的宠,她想要的,是帝王最吝啬的爱。
“阿祖说的极是,未央宫里冷冷清清的,多个人也多一份热闹。”她答应了。她向来是不屑争宠的,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争宠,亦没有人教过她应该争宠,她的父亲是平宣王,她的母亲是隆懿大长公主,她是本朝身份最尊贵的一位翁主,她从不缺宠爱,更无需争夺旁人的宠爱。但这一次,他终究没有拒绝,因为她不忍心让阿祖失望,她的阿祖那么爱她,一如她的母亲爱她。
叶怀瑾面无表情,“既然全妃无异议,那你便住进去吧。”他又转头,含睇谢芳芷,“既是未央宫的事儿,便不要你费心了,你好好养好身子,朕瞧你近来清瘦不少。”
好温柔的语气,好关切的话语,旁人看来皇帝待她多么渥洽,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恩宠多么的华而不实。皇帝是在怪她,自皇帝回宫后的每一句话,皆是在责她算计她,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心下畏惧,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做足礼,宜笑连连:“妾多谢陛下关怀。”
叶怀瑾侧了身,似无意一觑楚穆音,颇有些赞赏的意思,道:“穆音的镯子倒不错。”
楚穆音得体的一笑:“多谢陛下赞赏,这是日前昭仪下发的年赏,妾也是瞧着好看才带上的,妾虽身上带着丧,可眼下就要过年了,总也要添些年味才好。”
谢芳芷的心一紧,她是故意的,故意叫皇帝知道她私下做的那些腌臜事儿,她微怵,悄悄觑了皇帝一眼。
她的这点小心思叶怀瑾如何看不透呢,因笑道:“小妮子如今倒肯说话了,刚进宫那会子羞得跟甚么似的,好没个样子,如今说说笑笑的多好看,朕瞧玉镯子衬你呢,”因唤过夏时,“路过灵州的时候,不是买了几对玉镯子,尽赏给翁主吧。”
她一时有些怔住,皇帝这是不上套?还是明摆着袒护谢芳芷?再不成,总不能是皇帝真看上自己了吧?便与顾韫贞换了眼神,她也是一脸不解,只好硬着头皮依礼谢过。
老太后亦是疑惑,她很精明亦很聪敏,但毕竟已年老,帝王的心思本就难猜,更何况是这么个演技甚佳的皇帝。那一年龙驭殿上的戏码还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她的好孙子,年少老成的东宣王,怎样的野心勃勃,怎样的深谋远略,连她这老谋深算的开国皇后,亦敌不过他。
因笑问:“陛下今日宿在哪儿?”
叶怀瑾撑着面额想了想,又打量众人一眼,方启唇道:“昭和宫,”他道:“多日不见明儿,甚是觉得想念,今日便去瞧瞧罢。”
他话音才落,谢芳芷便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反常的神色只在她脸上滞留了一刹,便一晃而过,但姜清如亦是捕捉到了。
不惟这些,还有摇光嘴角那一丝丝满意的笑容,她亦收入眼底,这样摇光,或许并没有想象中这样单纯。
顾绫回到府上时,天已黑了,雪下得极大,裹着大氅也仍旧觉得冷,好在刚一进门,绥之便迎了上来,替他解下大氅掸了掸雪,又递上一杯热茶。
“公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外头雪大可别冻坏了。”绥之关切道。一转眸,见与顾绫同回的人有些陌生,于是问道:“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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