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姑娘在楼上洗漱的这段时间里,林思达吃光了舅舅给他现做的早餐,洗碗刷锅,清洁完店门前的“三包”区域,跟威廉伯爵两人(或者说俩狗)一起做了套广播体操,进餐厅客用洗手间上了个大号,出来看了会新闻,抬头看看时间,嗬!这都八点一刻了,那姑娘还是没下来。
“舅舅,你说我要不要先去学校?这都几点了。我要是再不去回头班主任肯定要拉我当反面典型啊!”
丁三泉继续站在灶台边看着火,头都没转下回答道:“那怎么行,是你害得她一大早还得洗澡洗衣服迟到的,咋能抛下她自己先走了呢?再说了,反正你这会儿就算是用飞的也已经迟了,再晚点也无所谓。”
“可她这也太慢了啊!都五十分钟了!”
“五十分钟怎么了?女的洗头洗澡洗衣服有多费事儿你不知道么?嗯……也许你还真不清楚……对了,等下到学校,你记得一个人把迟到的事儿都揽起来,千万不要往她身上推,说什么都怪她洗头洗澡慢之类的。就和学校老师说喝豆浆的是你,撞了人的还是你。”
灶上火候足了。丁三泉关掉煤气,把锅留在灶头上继续焖,从冷藏柜里拿了罐啤酒走出厨房闪进吧台,给自己满上一杯,正对着林思达坐下:
“思达啊,咱爷们洗澡,拎块毛巾提溜着肥皂沐浴露,进去过水打肥皂冲干净撑死十分钟就出来了,要洗头的也就再加个两三分钟。女人可不一样——现在楼上这姑娘再怎么说还只是个高中生,又没在自己家,应该还能再快些,等你以后上了大学出来工作有女朋友就知道了:
女人洗澡那就是个系统工程。先是刷牙,接着开洗面奶,洗干净上次磨砂膏,再洗干净,这才开始洗头,视头发长短光这一步就要五到三十分钟,再来遍护发素,行了,毛巾一号扎起头发,总算轮到沐浴露和毛巾二号进场了,用一刻钟东搓搓西搓搓冲干净,到这儿你以为她洗完了?没呐!还得上爽肤水、乳液、润肤露什么的,造房子刷墙都没这么多道的,完了她还要再磨脚皮!
一小时过去了,你已经在盛夏无荫的小区楼底站了整整一小时了。烈日当空照,气温四十一,一会儿工夫你热得喝下了三瓶矿泉水,汗流浃背,尿意甚浓,但附近没地儿上厕所。想来想去只好找附近花坛拐角就地解决,结果好死不死正巧被遛弯回家的人家老妈看到,然后,也就没什么然后了……”
听起来很像是某条三十岁老咸鱼的真实经历,但此刻丁三泉脸上,那平静中点儿戏谑的表情似乎在说明这不过是一个即兴发挥的虚构故事。管他的!就像另外的很多故事一样,这个故事本身的真实性并不重要。它不是新闻,也不是项目计划书,除了蕴含其间的内核以外,剩下的全都是叙事手法和结构。正如眼下,丁三泉把啤酒一饮而尽后,红着脸对林思达说的另外一段,相比之下这段叙述就更不可能是真的了:
“那些说女人就该好好相夫教子洗衣服的世论愚不可及,要知道女人可都是天生的,富有实证主义精神和神农氏情怀的化学家。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她们会和买产地直供有机土鸡蛋一样往购物车里放化妆水、爽肤水、润肤水、卸妆水、日霜、晚霜、粉底液、眼霜、眼膜、眼部精华,还分美白的、去皱的……品类多到难以置信;
大包小包买回家后,把化妆盒、化妆包、化妆箱、梳妆台,一条龙塞得满满当当,要是把东西全拿出来一字排开放在地上,那气势比电视里警方围剿的制毒工厂生产车间还吓人;只要有几个大V民科野生砖家说能美白抗皱水润皮肤,她们不管什么玩意儿,甚至连肉毒杆菌都敢往脸上打,光子嫩肤、果酸换肤这些个听上去就不靠谱的事儿也会去试——当年神农尝百草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现在想想,为什么中世纪的时候,欧洲人喜欢把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摆弄瓶瓶罐罐,脸色苍白的女人抓起来安个“女巫”的罪名直接烧死——那些个所谓的“妖女”不就是如今白天用着各种各样化妆品修饰自己,大晚上卸了妆简直和妖怪变了脸褪了画皮没两样的女人们的前辈么?所以说,这几百年来,大家都错怪天主教会了,他们除了兜售赎罪券,制造仇恨与对立完了还坚持猥亵可爱的男孩子几千年不动摇外,其实还曾经做过点好事的。
行百里者半九十,只可惜教会终究没能把这项造福全体男同胞的伟大事进行到底,一水的破事儿倒是干得不亦乐乎。要是他们当年再加把劲,现在哪儿还会有那么多生产莫名其妙,从成分到功效都极其可疑的化妆品公司啊?!有那些钱多造点甲钴胺全球防治神经病神经痛不更好。”
厨房里的某个定时器响了,恰到好处地中止了对话。丁三泉起身进厨房,又开始埋头工作起来,好像是在切炖好的牛肉?那应该是专门用来做牛肉粉丝的——和“同窗荟”其他菜品相比,一道简直是异类的主食。葱花、榨菜末、虾皮、薄切的牛肉片,牛肉汤,白瓷大碗,十五块钱,无论怎么想都会影响到作为餐厅主打,营业时间内绝不断供的二十二块的芝士猪排饭和二十四块的红烧牛腩饭销量。所以说,什么东海省人天生会做买卖这种说法简直就是在胡扯淡嘛!
还有,一般说来,如“同窗荟”这般大小的的餐厅,怎么看都不可能只靠一人就撑下来,这可不像香烟店那种只要柜台里坐着一个能口算一千以内的加减,或者说能按计算器的大妈,就算腿脚不是很利索也能经营下去的生意。君不见那种店面极小,不设坐席的奶茶店每班都要有两个人呢。“干嘛不再雇几个人呢?”这样的疑问,已经在林思达的脑海中盘桓了两个月之久,只是一直无法说出口。因为丁三泉每天都干得很辛苦,自己要是再上去问这个问题似乎有点“何不食糜”的意味,所以还是算了吧,能搭把手就尽量搭把手,咱不做安东奈特。
抬头一看挂钟,马上就八点半了。马尾妹子还没下来。
果然是慢啊,女人在洗澡这件事上。
“哦,对了,思达,那边有件T恤,你现在先换上。”丁三泉边给猪排裹粉上面包糠边说到。
“哪儿呢?哦,看到了……呃,舅舅你确定要我穿这衣服去上学?”
林思达审视着手里的T恤:深蓝色,短袖,L号,正面竖印着有“同窗荟”三个字,翻个面再一看,后背这儿还有一行字“多元口味私厨餐厅”“预约电话:138XXXXXXXX”。特么这种衣服能穿去上学?舅舅你什么意思?该不会天天吃牛排结果火候不够没烧熟得疯牛病了吧?
“嗯,就穿它吧。楼上你同学不是自己衣服脏了么?咱们这儿尺寸合适能给她穿的就只有这一批我定制买回来给员工穿的(林思达:就咱们这店除了您和我还有员工啊?这听着倒是新鲜嘿!)工作服了。不过,要是让她一个人穿这衣服上学感觉太羞耻了点,所以你也穿着吧。这种事儿跟考试挂科差不多,要是全班其他人都九十分以上就你一人不及格,你会羞愧得想早退回家躲房间里发呆,可要是有人陪着一起不及格,那感觉就好过多了,有三四个小伙伴一起不及格,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说不定放学后还会溜进网吧庆祝一番。”
“话这么说好像是没错,可现在想想,我就因为早上站在店门口,没找谁惹谁,她自个儿撞上来,往下我就得陪她迟到,跟她穿一样的工作服去上学?凭啥啊?再过半小时你是不是就要说我得娶她回家了?”
“就你?切,回头上学好好读书,这大热天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丁三泉你特么到底是谁的舅舅啊!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丁三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在柜台下寻摸了会儿,不知从下面哪个收纳箱里又掏出件同款T恤,紫色,三下五除二换上,转身准备回厨房继续忙活。
“哎,舅舅,这衣服还有紫的啊?看起来稍微好点儿……我也换件紫的行么?”
“不行。紫色的我只订了我自己的尺码,你大概穿不到。”
唔,这话倒是有理,林思达一米七六,五十八公斤;丁三泉一米七(自称,不过林思达觉得这个数字有虚高之嫌。),也是五十八公斤。在丁三泉身上恰到好处,能把他一身腱子肉和腹肌隐隐绷出来的T恤确实很难让林思达好好穿在身上。
“再说了,我这件可是推罗紫,凯撒特供,其他人想穿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丁三泉站在厨房门口朝林思达撇了嘴,平静地说出前面那句话,继续料理厨房大事。好像这话所陈述的内容和“月球绕着地球转”,“我国居民用交流电是220伏特,50赫兹”般理所当然。
推罗紫?凯撒?林思达彻底无语。
不过一天到晚尽听这样的瞎叨叨也有好处,那就是对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种事会有很高的抵抗力——据说这样以后不容易被骗——这话也是出自丁三泉之口,还挺讽刺的。
至少刚才在面对那妹子的推理秀时,自己表现得很淡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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