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连绵,黑云翻滚,天边的白闪惹得惊雷一片。林微雨被这雷声惊起,已是全然无睡意了,于是披上披风掌灯朝门外走去。她站在廊内看着这一场夜里突如其来的夏雨惊雷,仿佛预示着另一场风雨。
顾琰也站在廊内看着同一场风雨,却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他背手站在清冷的庭院中与残缺的弦月隔雨相望,眼前夏雨瓢泼,电掣风驰,正如朝堂暗涌,山雨欲来。原本他是顾念着兄弟之情的,也不愿逼他太紧,可如今却是被逼得如鲠在喉,也是不得不战。
他心下想着,万事皆具,只欠东风。
远处,阿障带着个人匆匆走来,那人身上穿的虽称不上是衣衫褴褛却也是粗衣麻布,但却干净的很。走得近一点时,借着廊内的烛光,顾琰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心下想着,应该便是杨絮吧。她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却未沾上半点泥泞,眼角泪痕未干,更显得她楚楚可怜。走到近前,杨絮拍拍身上的落雨又别了别被雨水打乱的头发,偷偷抬眼望了望他的神情便就跪在顾琰面前。
阿障上前在顾琰近前耳语道,“这便是杨柳的姐姐,杨絮。”顾琰看着眼前跪的这人,正色道,“若是我要你状告枢密副使范锡山,你可愿意。”杨絮先是一愣,而后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得连忙回道,“能为哥哥申冤,自然是愿意的。”
他笑道,“好,你可知越诉者无论有无冤情,都要先笞四十杀威,方可告状。”她一个乡野民女自然是从未听说过这些的,便叫他说的“杀威”吓得有些心慌,手微微抖了一阵子,顾琰便见她抬头倒是不太怯生的看着他说道,“自,自然是没听说过,可王爷既然能让民女申冤,便必定能保民女一命。”
她虽然样子看着镇静,可语音轻飘的话里却还是漏着些紧张。柳絮说完,他也沉默着并不接她的话,这样沉默的空气直让她觉得有些静得可怕,心里也在担心着是不是刚刚说错了话。心里正悔着,便见他脸上渐渐有了些笑意,而后听见他畅快的笑声。
“聪明,也有些性子。也怪不得那枢密副使不要你那妹妹,偏偏就要了你去。起身吧。”柳絮抚着廊子里的柱子轻轻掸了掸膝前的浮尘,倒是有些开心。顾琰见她起来了便就接着说道,“明日巳时,大理寺卿李度便会借道城南嬗门大街,一路轻车简行,只带数名随从到时你拦架喊冤必不会有人拦你。诉状本王已替你拟好,你也无须思虑其他,只管喊冤就好。只是,大理寺的四十杀威棒你却也得受着,不过你无需担心做做样子而已。”
“多谢王爷,民女定不负王爷所托。”
这几日暑热难耐,林微雨白天都在王府的一处百年老树下乘凉,一手执书,一手端着若兰现煲的鲜藕凉茶,原本闲适的很,可却不知怎么的,在词句间总是不自觉地咳嗽几声。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身子总是不大舒服,她心中也是纳闷,原来只是偶犯咳疾,这几日却是常常咳嗽,身子也是日渐虚乏。
顾玧穿过月门,径直朝林微雨这边走来,看他翩翩而起的衣袖,心下想着,他们兄弟还真是十分相像,以往从未这样仔细的分辨,可来了这里日日与顾玧相见,有时一个恍惚,便会又以为是他来了。可无论面容有多么相似,有多少次恍惚,林微雨心里明白他们之间是多么的不同。
顾玧坐在她对面,温声细语道,“还住得惯么。”她点点头,陡然又咳了起来。见她还在咳嗽,便随手解了身上绢帕给了她道,“怎么见你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如让府里的大夫给你看看吧。”她忙推了他的手,还是用着原先顾琰送她的绢帕掩着口鼻说道,“没事,不过是小事。”
他尴尬的收回绢帕,眼含柔情看向她的眼睛接着说道,“听说,你同陌轩和怜君玩的很好。”
“嗯,小孩子总是招人喜欢,他们来我这里也就讨些茶果吃,不哭不闹,自然是娘亲教的好。”谈到小孩子时,她的脸上才微微有些笑容。顾玧心中有些放下心来了,看她有些开心,竟也有些喜上眉梢,“我们......我们好久不曾这样说话了,虽然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但是至少现在你是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了。”他微微一笑,除去了狡诈和欺骗,他眼神中的真情还是让她有些动容。来了奕王府,离着他近了些,才发觉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她这儿正想着,耳边便听见陌轩稚嫩可爱的声音,“父......父王。”侧目一看原来是秦桑抱着陌轩也到园子里来了。林微雨看着他的笑容又是与刚刚的不一样了,笑意堆满他的眼角,眼神中流露出宠爱。他从秦桑的怀里接过陌轩将陌轩举过头顶,开心道,“轩儿又重了,也长高了。”看他们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秦桑在一旁也笑道,“小孩子本来长得就快,几天的功夫,鞋袜衣服就都要再做了。”秦桑冲顾玧淡然一笑,直让她觉得这笑容里有种冷艳的美,来奕王府也有些日子碰面也不在少数,却从未见她笑过,只觉得她是不轻易亲近的。可真笑起来却也是笑颜如花,冷艳勾人。
林微雨的心里有些异样,曾经她也可能会有一个这样可爱美妙的孩子,与顾琰每每执手相看时也是情深几许。不觉又是眼中一阵酸涩掉下泪来。见他们还没注意,忙侧过身去擦拭眼泪。
顾玧抱着陌轩坐到树下,见她眼角还有些泪痕便脱口而出道,“怎么了。”林微雨则有些尴尬的笑道,“没事,想起往事而已。”正想着该怎样劝解几句时,便跑来个侍卫在他耳边低语。他陡然一个大惊,便是放下陌轩慌忙出去了。
秦桑坐在旁边也是不解,她从未看过王爷这么慌张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心里也明白决计不会是好事了。秦桑抱着孩子思虑了一阵,又把陌轩交给身旁的婆子,说道,“把轩儿抱回去吧,我迟些再回去。”
“知道了,二夫人。”
秦桑扯着手里的帕子,也似刚才淡然一笑,顿了顿而后开口说道,“姑娘,姑娘可还记得刚入府时,妾身对姑娘说过的话。”
林微雨想了想,便记得初见时她冷艳娇媚的样子,也记起她说过的,“原来王爷心心念念的就是你。”
“记得,只是不知二夫人此话作何解释。”
“姑娘多想了,秦桑虽然是个冰冷性子,可还不至于妒忌成这个样子。我入王府也有三年多的光景了,刚入府时便见着王爷的书房里总是挂着一幅少女的画像,清雅脱俗。可府里并没有这个人,我曾经问过王爷这是谁,王爷当时并没有答复我,只道是‘一寸愁肠千万绪,话尽相思无人知。’”
画像?她入王府时也曾听萧若茵提过,此时秦桑又提了,她喃喃自语道,“话尽相思无人知。”他说的无人,便指的是她吧。自己曾经那样决绝的回应,原以为像他那样狠心的人早会忘了,却没想一幅画能让他记到如今。可她仍旧不解,问道,“这事我原本并不知道,其实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可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姑娘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我们王爷这样把你从奕王府抱回来,必然会开罪五爷,那便是开罪皇上。他们兄弟之争必不可免。秦桑是个深院妇人不知宫廷斗争,可也知晓王爷在前朝已是势单力薄,如履薄冰。刚刚姑娘也见到了,必又是前朝出了什么事了。我告诉姑娘不过是想要姑娘念些旧情,等到姑娘回到五王府那日,不要赶尽杀绝。”
秦桑一手持茶壶另一手抵着壶盖将杯中的凉茶填满,眼神微微向上查看她的神情。她眉头一蹙,呼吸也有一瞬像是停止似的。秦桑微微一笑,便知道这一番话她是听进去了,便将刚刚斟满的茶杯放到她面前。听到这番言语,林微雨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惊觉。她这几日只管自己伤心,却没想到这样的考虑,今日听得秦桑的这一席话,便觉得有些道理,只是想来没有回去那日了,便像是郁郁寡欢道,“二夫人所言极是,只是不会有回去那日了。二夫人这样的心思,倒是让我很羡慕。如今即便是我想劝,也是无法了。”
秦桑摇摇头道,“既是兄弟,想必有时性情还是很像的,我想五爷必不是一个这样容易放弃之人,不然我也无需担心王爷了。”
林微雨笑笑,并没有接话,不得不承认,秦桑说的都对,照着他的性子,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她走,只是她却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回去他身边了。她仍记得上次离开的心情,枕上垂泪,花间断肠,每次都痛,只是这次更绝望。
秦桑见她这样出神,摇了摇她的手道,“林姑娘?林姑娘?”
她回过神来道,“二夫人说的是。我在这王府待着也有些时日了,姐姐与二夫人都待我极好,陌轩与怜君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若,若是此后还有机会一定不会。”原本只觉得那秦桑是个冷艳不亲近之人,一个舞伎靠的不过是些魅惑声色的法子,却没想到今日这几番话倒是打翻了她以前对她的印象,她突然有些敬佩眼前这个看似冷傲的女子了,爱一个人,便要为他着想,心系于他。之前她没入府时,却不曾想过他有如此美满的家庭,当真是让她好生羡慕。
往事浮现,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只与秦桑在树下闲聊了一会儿,林微雨便觉得身子实在是虚乏的支撑不住了,于是连忙让若兰搀扶着回了闺房。回了房也是咳嗽不断,不见好,若兰见状扶了她的身子道,“夫人身子不适,便让府里的大夫看看吧,何苦熬着白白受罪。”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病,何苦让人家白跑一趟呢。我不想看,我乏了,便躺着睡会儿吧。”
若兰知道拗不过她,便只扶她到床边侍候她躺下,看她睡着了,才终于放心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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