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南放蹄纵奔,此日抵达昆明城内,这番是想周览访查吴三桂在云南的作为,乃先将坐骑寄托在一号店栈中,也好方便自己行事。
经过数日来坐不暖席的暗查,让他对吴三桂纵权跋扈、任意欺凌良善的劣迹眼见心明,倍增恨意:在云贵两省境内,吴三桂不仅私踞沐氏全部的庄田,又私圈明代卫所军田,把持财源,毫无畏忌地敛财;变家耕为佃户,恢复明末诸般苛重的徭役租税;还纯凭一己之好乱圈畜牧场,奉养区,霸占平民土地和产业,甚至不惜毁人坟墓、夺其房屋、奴役其妻孥。云贵人民无不对这魔头憎恨、恐惧入骨入心,偏是对他没法可想,情何以堪!
至交二更天时,天黑压压的,星月熹微,并无半丝风息。行人寥寥可数,可熊志契仍在各处走动访查。
只见迎面走来一队步军,队形严整,手执长矛,以熊志契有感应力,当能嗅出这队步军的战斗力弱不到哪去。由于害怕招惹麻烦,暴露出自己仍在云贵境内的事实,乃转身光顾路旁一家馄饨面汤。
就在这队步军刚刚迈着整齐饱劲的步伐过去没久,霍见来路火光刺目,一片火炬在手高举着,更闻众声吆喝着道:“快截住他们,别让这些大胆毛贼溜了!”“莫走了行刺王爷的大胆狗贼!”……
一待奔近来看,瞧清楚在前面跑的是十七名衣饰各异的蒙面豪汉,手里操着诸般兵器,而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则是数十名马、步军。
熊志契一颗心直提上喉,心道:“原来这十七名豪汉,是因刺杀吴三桂这恶贼而被穷追到此的。嘿嘿,倒不知那恶贼死了没有?他一死,便可还给天下一个太平了!当然,我可不是有意诅咒你父亲呀,吴兄!”
前面刚走过的那队步军乍遇此样情况,齐喝一声,便即抡动长矛夹冲过来,登时把那十七名豪汉围住厮杀。
那帮豪汉在人数上尽管少了些,但他们手底下的功夫却挺硬朗,遭围困而不显丁点退缩,恃勇拼斗。
俄顷间,可数清共有八名步军、五名马军遭诛丧命。然则,官兵总是占了人数上的莫大优势,或许单打独斗未必拼得过十七名豪汉,但他们这会儿是列队布阵而战,力量急速提升,围逼得众豪汉渐感吃紧,所能发挥的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但听那领头的高瘦豪汉扬声疾呼道:“弟兄们,放胆杀呀,杀一个够本,杀一双那可是赚着了啊。不要害怕,死有啥可怕的?十八年后,咱们又是雄赳赳的一条好汉了!”
众豪汉热血沸腾,奋然亢呼道:“大哥说得太对了,杀啊!”
斗志一壮,瞬息间迸发出超强的杀伤力,连珠般取了十七名马、步军的性命,可惜己方却也饶上三死二伤的代价。不多时,便见血肉横溅,地上一片狼藉,怵目惊心。
正在此时,又有一大队官兵开到,兵刃闪耀,旋即加入战团。这样一来,任谁心里都有一本简单易算的帐簿,这帮为义无畏死的豪汉是注定大限难逃了。
蓦地里,突见一条矫捷出尘的人影,从路旁一棵高大槐树上飘落,身动速度赶光越禽,如妖似魅。手扬脚抬之间,步军们弃械体软,倒在地上;纵跃动手之间,马翻人仰,再难爬得起来。只消半会的光阴,上二百名官兵便遭那神秘人点穴制服,出手如同行云流水,并未杀伤一人,若论这份本领的难度,恐怕就得用“登峰造极”来形容了。看得一众豪汉目瞪舌挤,鸦雀无声。
挺身救人者,正是熊志契!
适才打斗一起,他就赶忙掏出几文钱搁在桌面,算是付了面汤的钱,然后趁乱慢慢溜开。那卖馄饨的和数名住食客保命要紧,惊惶抱头逃得不见踪影,而那副馄饨面担、几张板桌和长凳则全给压烂了。
熊志契不愿表露真面目,偷偷摸到那棵槐树上,撕下一大块衣裾布料用来遮脸,不发半记声响地蹿到树顶,方才飞纵下树并出手展威。
这时与那帮豪汉距离拉近了,更看得清楚他们的容貌,在他们脸上溢满钦佩之情,乃道:“走吧,尽早离开这儿再说。”
那领头的豪汉道:“弟兄们,咱们就听恩公的,先离开这里为紧。”
话一说完,就有数名豪汉背起负伤的弟兄,驮起己方伤亡的尸首,跟着熊志契穿过东北角上一排莸树小灌木。走出大约五里地远,寻着一座破神庙借以栖身,点燃神案上的残烛,照亮四周。
那领头的豪汉一挥手,活着的弟兄们自行扯下面上的布幕,对熊志契施以大礼瓮声瓮气道:“恩公拯难大恩,我等永世不忘!”
熊志契连忙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言恩,你们也不必多礼了,否则试叫小子如何自处?”见那领头的豪汉四旬不到,身形瘦长,面目黝黑,眼眸眨动间每见英气逼人;又见余者个个魁梧身段,精神饱满,昭示着这伙人均是坦荡无私的君子,好不心喜,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去行刺吴三桂了?”
那领头的豪汉叹道:“可恨我等驽骀没用,杀不了大汉奸姑且不说,更赔了十几条兄弟的性命进去,愧恨良深呀!”顿了一下,道:“在下天地会玄水堂香主林永超,拜询恩公尊姓大名。”
闻言,熊志契硬朗的身体倏然一震,睁大双眼道:“原来你们是天地会的英雄!失敬了!”缓过口气,续道:“我哪有什么恩惠施予各位,你们也别再恩公长、恩公短的称呼小子了,叫得我非常羞愧。嗯,至于贱姓草号不提也罢。”
林永超久经世故,当然理会得有些江湖人士的奇行异举,听着熊志契这样说并不觉得有多大的怪异,道:“既然这样,那就改称少侠吧。难得少侠年岁轻轻,却能这么澹泊心志,施恩不望回报,有此雅量心胸,真乃当世大英雄,林某由衷钦敬!”
熊志契给他赞得好不自在,稍提一丝元能冲淡了这种局促感觉,说道:“要提当世大英雄,在下自知自明,远远及不上贵会的陈总舵主!”说话同时,蓦然忆起际近南的风采名望,满心仰慕。
林永超一听他提起天地会的当家人,兴奋吓人地问道:“少侠见过敝会的陈总舵主?”
熊志契猛力一点头应道:“是啊,有过一面之缘!”
林永超出神了一阵,似乎是游荡在崇慕陈近南的神思里,隔了半晌,才道:“少侠既然不便见示尊姓大名,我等也不好多作勉强,就请少侠揭开面貌,让我等一睹清颜,未知可否?”
熊志契犹豫道:“这个嘛……”
林永超宏声道:“敝会承人恩惠千年记,岂容因在下一人就废掉?少侠不愿示下贵姓尊号,实乃高尚情操,自有你的道理。但是有朝一日,敝会陈总舵主闲来问起,林某人却是答不上来,岂非太过遗憾?”
熊志契决心一下,壮声道:“这也有理。”依言揭开布幕,露出相貌,又道:“林香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等可要保重,后会有期。”双手一拱,身形一晃间,出了庙门。
出了庙外,觅着一个树荫处草草睡过一晚。次早,草草填饱肚子后,来到店栈牵出坐骑,跃上马鞍直朝大理方向电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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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沐二姝在大理城内的住址,有关坐落方位、路径走法等等细节,都已详尽地诉知了熊志契,才能助他顺顺利利地找上门来。眼前所见是座十分普通的屋宅,外墙已经半旧,建立在热肆闹街上,又有谁人会轻易地联想得到,堂堂的前明黔宁王沐英后裔会栖居在此间?此种设计,确是躲避清廷、吴三桂耳目的极妙方策,难得的是住在里面的人能够适应得来而已。
要说熊志契,到来此间业已超过两天了,却是寸步未曾踏进门槛里去。究其原因在于:他在想呀,假如此屋内仅有洪、沐二女,自己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上门拜访,然则现实是这屋里还有她俩的传艺师父、还有沐小公爷等人。想到自己一介大男子,登门来找二位娇艳女郎,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叙谈起来,自己又该怎么应答?万一让别人误解自己是好色急先锋,试教自己的脸应该往哪处搁去?有以上种种忧虑,是以始终羁绊在屋外。他在屋外傻乎乎站着张望,一连两日,没让人冲他喊捉贼已属侥天大幸了。
这时日薄黄昏,暮色苍茫,从早上直到现在又是在外头站着犹豫,好几次鼓足勇气都要动步了,可到最后依然僵硬未动,就这样干耗着。从心底升上一声废叹,心忖着只有等明天再来瞧瞧了。
正当他想要转身回走的那一刹间,斗听一把美妙远扬的嗓音欢呼道:“熊大哥,真的是你呀!”
熊志契如风回身,一看果然是含笑盈盈、一脸俏态的沐瑞凤,同感喜悦满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心湖翻滚,着力道:“瑞凤,你好啊!”又见她手上拎着一只菜篮,可能是上街去买东西刚回来。
沐瑞凤莲步生风,走近身来,面带无尽灿烂迷魂的笑容,轻滚香舌道:“你怎会忙了这么久?到了今日才找来。嗯,事情都忙完了吗?”
熊志契难能可贵地微笑道:“是的,都忙完了。我因念着你和洁瑜的话,一等活儿全部办完了,便即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幸亏我并没找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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