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曾停，但雨势已不大，渐渐便成了润物细无声。
满径泥泞，玄衣公子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步，摇摇头，单足轻点便上了树梢，雄姿如鹰，折回城内。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工夫，玄衣公子走进城西一座并不起眼的宅院。宅院不大，仅有七八间房，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院内漆黑一片，唯有风声过耳。公子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就近点亮一盏闲置的油灯，快步走向宅院大堂。
他随手解下斗笠提气唤了句，“婆雅王。”声音并不大，但却是以气运声，颇有千里传音之效。
尾音刚止，忽听得一声极其突兀的响动，玄衣公子心神一紧，循声而去。行至某处，忽感身后气动，一回眸，似乎一道黑影闪逝，待定睛细看，眼前的房门竟是虚掩着。他暗叫不好，唤着“婆雅王”推门而入。灯火霎时填满了整间屋子，晕出揉进了血腥味儿的光。
一身白衣的婆雅倒在血泊当中，遍身绽放一朵又一朵生长在黄泉路旁的旖旎的血色彼岸花。他被死亡缠卷着，俊美的脸安静如亘古沉默的夜。
玄衣公子不敢置信的箭步冲过去，抱起婆雅的身子，为他灌输真气，哽咽的呼唤着，“婆雅叔叔，醒醒，你会没事的。”
不停歇，未知重复了多少遍，脸上渗出豆大的汗，仍不肯放弃毫无希望的救治。
久了，累了……
也许是听到了呼唤，也许是入体的真气起了作用，婆雅奇迹般缓慢的睁开了眼，一见来人，急着想说什么，可他的喉咙已被割破了，徒劳的张合了两下，发不出声，只那口型似在说，“小心。”
玄衣公子的泪止不住的流出来，痛哭道：“是谁下的毒手？”
婆雅摇了摇头，又艰难的用无力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然后，拼尽最后的力气沾了血在地上写下了：小心元……
终究是没能写完，而其实已不必再写了。
婆雅死不瞑目的睁着眼断了气，再也没有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玄衣公子抱着他的尸体如千年的雕像，一动不动，血色在眼中蔓延，泪如决堤的河流，泛滥成灾。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一声，“小人参见七公子。”便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跪倒在他身后。
他回过神来，轻轻拉开婆雅胸前的衣襟，入目是一方被折叠的极为整齐的手帕，一眼认出此物，他吸了吸鼻子，取出手帕，手帕下，婆雅的胸口上赫然有一只鲜红而清晰的右手手掌印。
他惊叫出声，“碎心掌！”
良久不说话，他眼中积聚的愤怒，几能毁天灭地，令天地晦暗无光。
又过了许久，抹掉婆雅写下的三个字，玄衣公子冷然出声，“月影，你如何知晓本公子在此？”
被唤作月影的女子，几乎趴在地上，额头点地道：“小人收到三色信，来保护公子。”
“信呢？”
月影恭敬递出，玄衣公子接过一看，认出是清风的笔迹，放下婆雅的尸体起身道：“婆雅王的身后之事便交由你来操办……把他葬到无量山吧。”
“是。”月影领命，便觉一阵风过，再抬头，七公子已不见了踪影。
雨，渐渐停了下来，远天微微有些发白，一种还没有褪去黑色的白，有些病态。
清风第五十五次走出晴霈殿，四下张望着，心绪不宁的在玉阶上来回踱步。殿前值夜的宫人悉数被她遣走了，殿前的院子里便显得空落落的，连虫鸣也没有。满地被雨水打落的缤纷花瓣和残叶贴在地面的青色石板上，呈现出凋敝的景象，让整个院子隐隐有种哀伤的气质。
清风的眼里盛满担忧，幸好昨夜皇上没来韶华宫，可现下天快亮了，小姐再不回来，失了黑暗的掩护，就不大好回来了。叹息一声，清风扬起头，忽见不远处的高树上坐着一个风姿清逸、高贵优雅的玄衣公子。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树干上，任风吹撩衣袂，如谪仙般洒逸偏又带着人的悲戚，高贵的头仰望苍天，怔忡不语。
多么相似的一幕！曾经是坐在悬崖边，如今是坐在树枝上。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松开的心弦霎那又紧了起来，清风走过去，在树下轻声问道：“小姐，发生了何事？”她不知道乔装改扮的小姐在树上坐了多久，但小姐闻声低头看她的那一眼，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拼命忍住泪水，清风又道：“小姐，您别吓奴婢。”
“婆雅叔叔死了。”一身玄衣公子装扮的杜芷蘅从树上跃下，揭开人皮面具恢复了本声。
“谁能杀了婆雅王？”清风不敢相信，修罗教四大护法当中，婆雅王的武功虽不是最高，却已然不俗，江湖中，能杀他的人寥寥无几。
杜芷蘅面无表情、目有恨意道：“碎心掌。”
清风惊讶更甚，“那个人竟出现了？”
杜芷蘅满腔恨意道：“我若不杀了他，誓不为人！”
“小姐。”清风担忧道：“您还好么？”她能感觉到，小姐的哀伤不仅仅是因为婆雅王死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杜芷蘅凄然一笑，掏出一方手帕贴在脸上道：“这是娘生前的东西，婆雅叔叔一直贴身收在怀里。其实，娘虽然不在了，她也是幸福的，至少她得到了这世上最难以征服的两个男人的真心。而我……注定了要与幸福失之交臂。”
“小姐……”清风忧心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杜芷蘅淡然笑了笑，“知道吗？婆雅叔叔临死前让我‘小心元……’，元什么呢？整个修罗教除了元无邪，还有谁？”越过清风，她大步走入晴霈殿中。
清风面色丕变，紧跟上道：“这么说，小姐怀疑那个会碎心掌的人就是五爷？”
杜芷蘅缓缓摇头，“不会是他，若是他，婆雅叔叔定会写下‘杀元……’而非‘小心元……’。但恐怕，元无邪与婆雅叔叔查出的线索是有某种牵连的。所以在弥留之际，婆雅叔叔来不及交代他查到的线索，只得将最紧要的事以最简单的方式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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