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金桔和沐云都是这么个模样,青杏也觉得怕是她自个儿把哪儿弄岔了,不敢再四下里乱问,只心里为两个大的不肯明白告诉她原委着恼,赌气道,“等着,再有什么事儿我也不告诉你们!”痼疾的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只是青杏撂下了,沐云可还有桩烦心事,压得她难展笑颜,听青杏说少夫人的事时苦笑不已有一半儿就是因为这个。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昊琛说振轩和弄影远道而来,他这个主人家该略备薄酒替他们接风洗尘,可巧弄影病了,就耽搁下来。等再提起话头,振轩说不若把杨巡按一块儿请过来,也算是公私兼顾了——杨巡按旧年里曾伴同太子犒军,和昊琛也是旧识,用家宴请他更透着亲近。
昊琛听了深以为然,和容琳计议时说既请了他,就不能太草率,不论从杨巡按的年庚还是他朝廷命官的身份上说都该郑重些,容琳就去跟常氏说了,请她的示下。常氏自然满口说好,直说要用什么尽管开口,万勿让人觉得节度使家骄矜轻慢,容琳这才叫沐云去跟田大娘说,请她届时多多费心。
事情到此本就停当了,谁知二少夫人妙莹不知怎么听说了,着人把沐云叫了去,从头细问来龙去脉。沐云觉得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可瞒的,就照实说了一遍。妙莹听了直点头,也没说别的。沐云以为无事了,就要告辞出来,结果刚转身妙莹就把她叫住了,说有句话,沐云就站下了,却听妙莹笑吟吟地道,“沐云,你别多心啊,我叫你来问这么些是怕你们有什么差遣我的地方我还不知、空端了个管事儿的架子自骄自矜,到头来误了你们的事!”
沐云听她这话有些不三不四的,心生不快,念她是少夫人,不便当面驳她,故只肃颜道,“少夫人言重了!”
不料妙莹笑得更是谦恭,“哪是我言重了,沐云?你是不知你们三房的份量!不管是真主子、假主子,大主子、小主子,只要是你们那院儿里出来的,就都比别人来得尊贵,都能吩咐别人做东做西的!得了,沐云姑娘,你是忙人,我也不敢耽误你,且请去吧!……哦,还有一句,我不会说话儿,要有什么得罪你的,可一定告诉我,要觉得不解气,你骂我两句、打我两下也使得,只千万别到你们将军和少夫人跟前儿说我的不是,你可是他们的红人儿,他们要替你出头、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话,我可担待不起!”
沐云平白听了这么些闲话,直气得面青唇白,有心拂袖而去,终究是重重顾忌,深恐牵累了不相干的人……含羞忍恨地出来,想到爹娘已逝、姐姐又隔得远,撇下她一个人在这儿不上不下的,顿时悲从中来,在无人处痛快哭了一场,自此便有些闷闷不乐的,只是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一时倒无人觉察出她的烦忧。
转眼洗尘宴的日子就到了,因那杨巡按事先声明说若能让他随心所欲地吃酒,他就来,若要让他正襟危坐,那他宁可在营中和贺达、子安他们做伴,容琳便未在虚处多动心思,只让田大娘精心准备了南北风味的佐酒佳肴,又搜罗了几坛陈年好酒,把筵席设在水阁上,一人一案,首席后摆了可坐可卧的胡床,铺了锦榻绣褥……这番布置无疑深得杨巡按之心,一见之下就大笑,对昊琛道,“贤夫人真乃神人!竟知老夫癖好!”
昊瑱和那杨巡按俨然是忘年交,搭了他的肩膊往首座上让,口中道,“都说了我这小嫂子决非您所见的庸俗人!不过您那癖好也实在无甚稀奇,”转对容琳道,“小嫂子,你听我的,你要再请杨大人的话,竟什么都不用准备,只把那几坛酒往他面前一摆,他自会把你奉若神明了!”
昊琛和振轩都知杨巡按向来是把“诗中太白、酒中刘伶”相提并论的,闻言都笑,要说那杨巡按也是诙谐的人,听了昊瑱的取笑,不以为忤,只一迳招呼众人落座,笑道,“若没有酒,我又如何能拉下脸来‘老夫聊发少年狂’、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人生得意须尽欢’?”
容琳听他出口成章,不由和昊琛相视而笑,转过脸来,一一延请阁中诸人入座——因知杨巡按是不喜拘束和排场的,是以并未请外人作陪,男宾不过是身为地主的昊琛兄弟和半客半主的振轩,女眷除了容琳则只有弄影和沐云——沐云可是杨巡按指名相邀的,她起先推托不肯来,容琳知她是拘泥身份,就让昊瑱去请,果然一请就到。只是容琳不知昊瑱去说的是“杨巡按好酒,就小嫂子那点儿量哪能陪客?你不赶紧来替她挡一挡还等什么?等我三哥来请你?!”沐云的酒量不让须眉,杨巡按犒军时见识过一次,赞赏不已,是以这次来专提出要见她。
昊瑱对沐云所说的是否都是实情不得而知,只一样,杨巡按好酒确是没说错的,菜还不知过没过五味呢,案上的酒可早过了三巡:这其中,只有第一杯酒是昊琛举杯敬他的,接下来,他老人家反客为主,先祝昊琛和容琳夫妇鹣鲽情深,干了一杯,又贺振轩金榜高中,干了一杯,接下来说弄影这样的女子集天地灵秀,该叩谢天地恩宠,又干了一杯……容琳先还怕自家量浅、昊琛代她又显得不尊重,及至杨巡按这么左一杯、右一杯地自己喝开了,始知这是一位性情中人,心怀放松下来,听他边自家斟酒边对昊琛说“你们随意,不必管我”,不禁莞尔,看他案上有多动了几箸的肴馔,使眼色吩咐金桔再给添上,杨巡按竟察觉了,对容琳举了举杯,“滋儿”一声又干了!
昊琛见容琳只顾着席上众人,她面前的几案竟是原封未动,探身过去对她低语,“别管了,今儿这酒一时半会儿喝不完,你趁热先吃些东西是正经!”
容琳看沐云举杯在和杨巡按叙话,就趁空低声对昊琛道,“杨大人这么象喝水似的,不碍么?”
昊琛笑,“上回他来,和贺老六一人喝了一坛子烧酒,老六过后热得把自己胸口的皮都抓破了,咱们这位巡按大人还在帐中给人讲出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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