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帝君回来了。”东岱宫内,小仙娥轻步踏入那香烟袅袅的帝妃寝殿中,对着立在窗前的美人说道。
火红的丝裙裹出美人婀娜的身段,她百无聊赖地挑拨起香坛里的点点檀木屑,听那小仙娥说罢,搁下手中用来挑拨香灰的银筷,狐媚的眼角宛转出一丝兴奋,方才的慵懒一扫而光。
“一万年了,他这会儿才肯回来么。”她缓步行至妆台前面,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捻起片棉胭脂,替那镜中的薄唇抹上媚人的朱红,嗔怪的话语里却尽是欢欣。
小仙娥替她穿上只属于帝妃的华服,她的手抚过锦缎上的刺绣,轻轻道了句:“如今终于只属于我一人了。”艳魅的容颜望上去却尽是哀绝。
“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她抬袖施施然转了个圈,问那欠着身的小仙婢。
那低着头的小仙婢方抬起头来,眼光停留在这光鲜的美人身上,“娘娘平日里素来娇艳,今日更甚,帝君见了定然欢喜。”
说罢,只见那美人嘴角微扬,恢复那慵懒的语调:“来人,随本宫去请帝君,一万年不见,本宫今日要亲自煮酒为他接风洗尘。”
东岳帝君立在岱宗殿里书房玄案前,剑眉微皱,他的长指攀上衣襟,欲褪去回宫后被小仙婢劝上的墨色华服。
何时起,自己变得对这身象征天界强权的衣冠如此不屑了呢。
“帝君!帝君!”一抹清淡的白色扫过,纯色生香的女子奔跑进来,在他的眼色里笑意灿然,她绕到坐在书案前的他身边,摊开手中捧着的岱青长袍。
“这是何物?”他听见自己淡漠的声音响起。
她眼里闪过缕晴光,说道:“是娘家的衣料,母妃遣小婢送来的昆仑山天蚕丝,我昨日去云锦宫央着兰芷上仙教我做的,帝君现在试试可否合身。”
“胡闹,本君不缺衣物,三公主不必费心为本君做什么衣衫。”他重新握起毛笔来,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可这是我第一次做的,书儿以前在昆仑界都是穿现成的,如今嫁到天上,怎么也该学着做些女红,书儿只给自己的夫君做衣裳,有何不妥。”
面前的女子嘟起嘴,清纯的眼里依旧透着些稚气。
他依旧低头疾书,浸没在淡袅的书墨香气间,没理会她的一番牢骚。
“东岳大帝之华服确实光耀,那锦料穿在帝君身上,再配上帝君的面容,确实是无可挑剔。只是那厚重的袍子着上,看去冷硬得很,帝君便似是离我远了很多。”那女子将岱袍摊在檀木椅上不依不饶。
“好歹也是我一片心意,即使不喜欢做做样子收下也好…”女子垂眉轻声自语,见东岳帝君不答,她眼里流露出满满的失望神色。
东岳抬了抬眼帘,淡然一句:“放在那里罢。”
“真的?”女子眼睛一亮,恢复刚才咧嘴欢笑的灿烂模样,“帝君收下啦?”
“三公主的心意东岳岂敢不收。”他搁下手中的笔,站起来,离了那书案,修长的身躯立在了女子面前,负着手,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尽是漠然。
女子哦了一声,将岱袍推至他面前,他伸手接过时她轻唤道:
“帝君。”
“何事?”
“笑一笑。”
“……”
“笑一笑嘛!书儿喜欢笑起来的帝君,帝君的脸,笑起来才更好看。”
“胡闹!”
那女子本还咯咯笑着,一声回忆里的“胡闹”,却突然叫那女子如一丝轻烟,在他的眼前消散了去,无踪亦无迹。
东岳伸出手去,除了那藏在殿内疏影里的空气,却是什么也没握住。
万年过去,风中再闻不见故人香。
穿了一万年的岱袍依旧搁在檀木椅上,似是相同的位子,却少了个佳人在耳畔一声又一声的“帝君,帝君。”
袍子上用云丝在腰间串着颗圆润亮泽的夜明珠。他忆起这是她长姐,嫁给北海龙太子敖庄的月尧公主赠予她这小妹的。
那时她开心地捧着夜明珠来找他,一如平日的欢欣,现如今确是把眼里的珍奇宝贝也牵挂在了他身上。
那时,她眷恋他,他辜负她。
“帝君,帝妃在来岱宗殿的路上了。”牧尘子没走进来,只是立在门外朝着殿内的一片凄冷说道。
牧尘子是东岳帝君万年前于茅山灭妖时捡来的孩子,他虽是寒门孤子,骨子却出奇的冷冽而顽硬。
东岳遇见他时,他十三四岁的瘦弱身板立在满地被妖物噬心而亡的尸体中,手上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眼睛里尽是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凶光。
东岳俯手覆上他眉间,他似条件反射般握着短匕朝东岳刺去,却因过度虚弱偏了方向,只割下东岳墨袍一角。
而后的一万多年里,牧尘子随东岳帝君往了那东岳道场岱宗山,习武修行降妖除魔,长成了个英气逼人的男子。
一万多年后,当初的家仇已逐渐消忘,苦修虽未能身列仙班,却也换来一个不老不死之躯。与他来说,如今在这九重天上,师父东岳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当然,还有万年前那个嚷嚷着“牧尘子!快叫我师母!”的娇小女子。
“帝妃她来正殿干什么?”东岳帝君蹙眉问道。
“说是为帝君煮酒洗尘,另外,方才来报,说青丘北狐王也到了东岱宫宫门口。”牧尘子答。
东岳帝君轻叹一口气,终是没解开衣襟脱下那一身墨色华服,若不是天帝频频催促自己重归九重天,自己不定还要在岱宗山闭关到什么时候。
如今回到九重天上,有的人儿再也不见,有的人却接二连三相约。
“罢了,叫他们去膳厅等我便是,我即刻过去。”他沉和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俊逸英美的脸被殿内疏影遮去了神色。
——
“帝君!”火红色的身影望见门外来人,兴兴迎上去,举步间衣裾翩飞轻扬。白媚行了面礼,一双尖细脂白的手欲攀上东岳的胳膊。
“帝妃不必多礼。”东岳轻轻扫去她攀过来的手,将自己的手负起,一举一动,不露痕迹。
帝妃白媚的眼里扫过一丝愤懑,但转而又笑得魅惑众生:
“帝君可是累了?媚儿特地替帝君备了清酒小点,想是为帝君解乏。可巧父王也特地从青丘赶来看望帝君,今日我们一家就于此煮酒叙旧,何乐不为?帝君你看如何?”
东岳抿唇淡淡答道:“帝妃考虑颇周,如此甚好。”说罢绕过白媚,行至另一人身前,颔首行礼:“东岳见过青丘北狐王,北狐王别来无恙。”
“不敢当不敢当,北狐小王见过东岳帝君。”那人复拱手行礼,脸上虽已遍布沧桑,一双狐狸眼却如白媚一般灵活流转。
白媚转身走到两人之间,嗔怪道:“帝君闭关一万年,如今怎变的这般生疏,以往都唤我媚儿,今日怎得变做了帝妃。再言,媚儿的父王帝君叫做岳丈便好,如此拘礼做什么。”
北狐王却是灵活之人,见白媚嗔怪,忙道:“媚儿,休得无理,帝君乃东岳大帝,论仙辈,你父君我自该尊称帝君,怎敢叫帝君反来叫我岳丈。”
东岳默然,没应话,只是摊开手掌,向着青丘北狐王道了声:“北狐王请上坐。”
北狐王年纪虽大,却不痴傻,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这般碰壁叫他心里十分不适。
他一双狐狸眼睛转了转,复而笑着坐下。在白媚和那东岳帝君入座后,仙婢斟酒之时,说道:“听闻天帝下令册立东岳淑明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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