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舞还在凡间做舞姬的时候,就老爱往那村东头的祭堂里跑,进了大门便偷偷摸摸地猫着腰直奔堂后荷花池。
那荷花池里的荷花总是长得出奇地肥壮,掩在荷叶下的莲蓬里也是挤满了大粒大粒的莲子,饱胀胀地似要爆开。
司舞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脱了鞋挽起裤腿,把脚浸在沁凉沁凉的池水里,若是日光太过强烈,司舞便扯一把庞大的莲叶撑在头顶,对着荷花池里满池的凤荷哼起小调来。
“你这哼的是个什么不明不白的曲词和调子,可真是难听的很。”管堂小哥走近,大大落落地坐在司舞旁边的石头上,扯过司舞手里的莲叶盖在了自己的头顶。
司舞瞥了那管堂小哥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我这是自填的曲词,随口便能来,你行么?”
司舞说罢,拽过池边离她最近的一株莲蓬,啪嗒一声掰断,捧在手里便开始一颗一颗地将莲子剥出来。
管堂小哥两只手交叉在后脑勺后,莲叶盖在脸上,躺得叫一个无拘无束,他开起口来,脸上的莲叶一颤一颤。
“你方才唱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荷花,我是你的小呀小莲子,我们两个在呀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呀不分离‘可是你心中所想?”
管堂小哥情绪似很激动,脸上盖着的莲叶抖动得更加厉害。司舞倒是无心关注,莲子剥了一颗又一颗直往嘴里送。
“唔。”司舞包着满口莲子,含糊回答。
那管堂小哥“嚯”地坐起来,吓得司舞手里剥好的莲子洒了大半,司舞痛心疾首地伏在池边一粒一粒地拾捡着,肩膀却忽被人用力掰了过去。
司舞一扭头,正对上管堂小哥那双深情的眯缝眼。
“小舞,你心里所想便也是我心里所想,你想对我说的话,我这里,都懂。”
管堂小哥款款说罢,还一把拉过司舞的手,硬将司舞紧紧握着莲子的手掰开,放在了他的胸口,“嘘,什么都别说,我都知道,你就是我的小莲子”
司舞“噗”地一声,喷了管堂小哥一脸的莲子碎末,像碰到蛤蟆似的赶紧缩回了手,却一时间没有喘过气来,弓着背开始剧烈咳嗽。
“怎么了小舞?莫不是暗恋我那么久,今日听得我的心声,太激动了莫?”管堂小哥轻拍着司舞的背,温柔说道。
司舞为她那好不容易捡回来一些,却又被管堂小哥的无影掌拍洒的莲子们欲哭无泪,都是她辛辛苦苦剥好的,还没全部入嘴,就这么没了。
司舞这人最怕累,再叫她去剥估计得要了她的半条小命。她正在气头上,拍开管堂小哥的手就吼道:“奶奶的你是不是疯了!老娘什么时候喜欢你了!我唱歌唱得好好的,又不是对你唱的,你跑过来添什么乱!滚!”
司舞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这句话说出去,管堂小哥那张刹那间青白相间的脸和脸上惊恐讶然的表情,司舞记得他那时不停地摇头:“天呐,小舞你竟然是这样一个粗鄙妇人,你真是…真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说罢便捂着脸嘤嘤哭着跑开了。
后来司舞也检讨过自己的行为,思来想去发现贪吃跟懒便是那次吓坏管堂小哥的罪魁祸首。虽然日后很久司舞这两个毛病也不见好,但是在管堂小哥心里留下的阴影,司舞总想着要去擦干净。
司舞成仙后第一件事便是穿了件漂亮的裙纱,将自己打扮地格外娇美,对着铜镜里练习了好多遍。
她那双手在半空里挥舞,似握起了一双手,极尽温柔地说道:“小哥哥,我是司舞啊,当初跳舞的那个司舞,以前的事是我年龄太小不懂事,你别生我的气,对司舞来说,你确然是我在这凡间最好的朋友啊。”
司舞也幻想过管堂小哥眼眶湿润,一脸崇敬的样子,毕竟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仙人,不是凡夫俗子随随便便能有的机会。
可是司舞千算万算就是忘了这“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道理,待她兴致勃勃地下了人间找到当初的管堂小哥时,人间已然六十多年过去,站在她面前的也已然是一个耄耋之年,儿孙满堂,耳不聪目不明的佝偻老头了。
司舞最不愿去想当时管堂小哥满室儿孙瞪大了眼睛看她跟管堂小哥对话的模样。
司舞握着他的手,说:“小哥哥,我是司舞啊!”
“什么?四姑?你搞错啦,我没有四姑。”管堂小哥皱着整张脸大声地说。
司舞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似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温柔,扯着嗓子大声说道:“小莲子啊!我是小莲子!你不记得我了嘛?”
管堂小哥布满沟壑的眼眶打开来,一缕清光浮过,眼里似有些湿润。司舞温柔一笑,想那管堂小哥必是想起她了,她吸了口气准备继续说。
只见管堂小哥颤颤巍巍地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来,用手背揩了揩湿润的眼角,眯着眼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许久,声音颤抖着说道:“小眼屎?你骗我…没有…没有眼屎的。”
司舞一时间僵住了,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司舞灰心丧气地准备离开,刚出了门,却被身后的一个青年男子叫住了,“仙子请留步。”
那是管堂小哥的大孙子,他走到司舞跟前,神色尤为恭敬,作了个揖后问道:“不知仙子可愿去昔日荷塘一叙?”
司舞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邀约,随他沿着以前的小径来到了村中祭堂,祭堂正中挂着的仙人图被后人修改润色过了,虽是没了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却依旧是叫司舞觉得丑的很。
祭堂后边的塘里已风光不再,曾经满池的荷花此刻已寻不见芳踪,司舞觉得可惜,却听见身边的男子沉沉地说:“仙子可知这满塘荷花为何全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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