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揭开盖头前,还想着要同她说一句——
“十五初展眉,愿同尘与灰。”
可他却看到了宋青鸢。他满心愤怒,他也不知这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这思绪搅得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全,只得断续地质问起她来。
“你为何会在此?绿水呢?”
可她只是淡淡地答道——
“绿水已同叶云焕离开了,去了一个你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大婚之夜,他期盼了许久的要娶的那位姑娘,而今却因了她这一句统统破灭,他怎能不生气?
他用尽全力捏住她的下巴,捏得骨头都在作响,他眼神怨毒,一字一句道:
“宋青鸢,你会后悔的!”
皇后替嫁之事传了出去,大御皆惊。
更让大御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御帝容夙大婚当夜,竟衣裳齐整地甩袖离去,此后多年,再未踏足皇后宫中。
那日后,容夙凭着自个儿的智谋,剿灭了曾于沼林刺杀他的摄政王及其所有残余势力。当初刺了宋青鸢那样重一剑的人,他早就查清,只是一直隐忍着,待到羽翼丰满,才终于斩草除根。再不必受人掌控的皇帝,自然更加放肆起来,他大肆地扩增后宫之数,却从不见皇后……
起初是宫里,时间久了,便传到了整个大御,他们皆道:大御的皇后宋青鸢,乃是形同虚设的废后。
宋青鸢想,这皇后之名,她何曾在意过呢?
她在意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他。
可他恨她,恨到连见她一眼都嫌厌恶,那她便搬离,去到一处他想看也看不见的宫殿,离他越远越好。
御帝登基十二年春,替嫁皇后主动请命,要从皇后殿搬离至形同冷宫的华音殿。
御帝允了。
宋青鸢在这华音殿中住了十年。
容夙只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太后离世后的第八日。
太后离世,举国丧。他为帝,她为后,整整七日,日日守在太后的棺前。
她哭了许久。
她进宫几年,太后于她而言,就好似平常人家的姑母——多年来悉心照料,甚至因了知晓她和绿水的心思,放走了绿水,扶她为后。往事皆历历在目,她老人家,却已经不在了。
往后余生,再也听不见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对她说——
青鸢,倘若阿夙对你不好,你便来告诉姑母,姑母替你做主。
她守了七日后,太后出丧。她终于回到华音殿中,却在当夜,迎来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御帝。
她想,他的难过,应当不比她少。
太后心仁,即便面上对他百般严厉,终究还是百般疼他的。
可如今,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再没一个人陪在他身侧了。
他满身酒气,躺倒在她的床上便陷入了沉睡,嘴里还喃喃着“绿水”的名字。她坐在床边,抚上他的面庞,轻轻将他皱着的双眉抚平。
“你究竟是有多难过,才会在梦中也皱着眉呢?”
“你很想绿水吧?”
她自己都不知晓,她在说这些话时,眉眼里有着多少旁人难解的心酸。
第二日容夙醒来,瞧见的便是她正坐在桌边,身上还穿着孝服,满目泪痕,却面朝着他的方向,单手撑着头,睡了一夜。
他忽地有些不忍。
他忽地想问她一问——宋青鸢,你爱我吗?
从前你总是跟着我,你曾为我挡了一剑,和我朝夕相处一年的时光,你替绿水嫁给我,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爱我吗?
嫁给我,你甘愿吗?
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怕。
他怕她说不,他不知晓他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叶云焕离开了,绿水离开了,母后也离开了,他怕她说不,她也会离开他。
他不敢赌。
宋青鸢醒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看见他。
第二次,这十年之中的第二次,他来到这华音殿,已经是七年后。
那一日,她见殿中的梨树已经将要枯死,便想去花园中寻棵梨树苗来重新种下。及至到了花园中,她才感叹道这皇宫之中的花园里摆放树苗的位置真是变来换去,她寻了好久,才在角落中寻到那一排各式各样的树苗,她躬身欲将角落里的梨树苗□□时,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大胆,见到淑妃娘娘还不行礼,在那里做什么!”
她原本也不疑有它,只当那人训斥的是哪个不懂事的宫人,连头都未回,继续使了力拔那树苗。
不想那声音的主人竟上前来发难。
她的领子被猛地一扯,那宫女用了蛮力,又往前拖了几步,她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
这当真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呵。
宋青鸢倒在地上自嘲地笑起来,却并未动怒,拍拍手又重新站起。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还在兀自低头整理衣裳时,眼前却映入了一双簪花绣金线的宫靴。
她不禁抬了头。那淑妃长得倒也的确清秀,就是满眼的倨傲,头微微上扬,和她那张可人小脸给人的感觉差了十万八千丈。身上是最时新的织锦华衣,后头跟了起码不下十个宫人,果真是好大的派头。
“还不跪下行礼?”原本将她扯摔下的宫女再度发了声。
她本就不是拘礼之人,留在这宫中也只涂个清净,这么想想,竟当真就撩了衣服,准备行个大礼。
“慢着!”一个午夜梦回都萦绕耳畔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宋青鸢忽地便停下了动作。
那人从远及近,直走到她的身侧,面对着她面前的淑妃站定脚步。
“朕倒不知,朕的皇后什么时候倒要给一个妃子行礼了?”
眼前那唤作淑妃的女子满眼的震惊,苍白了一张脸,咬着唇站在原地,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平日里一直待在华音殿中,几乎不怎么见人,是以容夙新纳的宫妃都未见过她。这位淑妃显然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年纪,想必也是刚进宫不久,她想着不知者不怪,这便要开口为其开脱。
身侧那人却猛地一抬手,制止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淑妃,你平日骄纵蛮横,朕都可以当作不知,可今日冒犯了皇后,朕便忍不得。朕会立刻拟旨,你收拾一番,便去冷宫住吧。”
他站在那里,穿着常服,身姿清俊挺拔,可他说出的话,他的眉眼里,都是明眼人皆可见的狠戾,还有……无情。
是啊,他一直无情,只除了对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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