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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情起}]:第十八章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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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的丽日清光,悠悠扬扬映衬着大唐伟岸的河山,报之以自己最大的热情,竭力投射而下最为华美的动情笑靥,想要博大土地感染这一份热力。
虽尚是暮夏初秋交汇之际,可这股午时燥热,却俨然没有皆数散走、退避的意思。
清河公主府苑,轩窗紧闭,门帘垂掩;深院静悄悄,人也静悄悄。
一切的一切,只因了病榻之上那风华尚且未及退却、可心儿早已经老迈异常的红颜,正在娇喘,见不得丝毫风动微寒。
“公主,您别想得太多了,一切都会好!”床头一侧,余下一位身材娇小的重情侍女,娓娓垂身立着,谦和又不失慰藉的强颜欢笑阵阵,“您且想想,头几次的哮喘,还不是都那么过来了?”
清河略微笑笑,勉强抬袖招手,唤了那宫娥近得前来,服侍自己微微翻了个身,柔婉而孱弱的眉心深处,便是一种渡尽劫波过后,坦然从容的微妙风情,“你不用哄我开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的紧。”只这一句,便再也说得不下去,指尖绣帕萦绕薄唇,掩住娇喘;再度掀离之时,分明雪白柔软的帕子愈加稠密异常。那上面,已经带了斑斑血迹,略微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仿佛比那秋风瑟瑟中,已然枯萎、即将凋零的海棠花还要愁哀。
“你看,就说不大好的......只怕呀,我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海棠花开了!”清河一双神光涣散的眸子拢上淡烟徐徐,伴着自身难以泯灭的病痛苦楚,凄清异常:“其实我一直都在想,海棠花,究竟该长在何处?又该何时开放?何时,才是最美丽动情的?何时闭上她苦苦熬心一世,只为求一个‘安’字的,忧伤的眼睛?”一语到此,又是一阵细喘。
侍女不敢多言,亦不知该从何安慰眼前这位迅速枯萎、凋零下去的主子;只得将声腔缄默着,静静听她一人绝尘间的自语。
“其实,想与不想,思与不思,做与不做......太多太多纷乱的假象,终到底,都还不是一样!”清河苍白萎顿的唇畔,又是一抹笑,苦涩而自嘲,“你从来都不会知道海棠花什么时候凋落,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就像你从来都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一时的瑕疵而缔结自己一生的因果一样。该来的,还不都要来临?终其一生,反复令自己处于种种或大或小的恐惧、焦灼,不过徒徒扰了纤心而已!其实呀,象儿都比我明白呢!象儿......”言语于此,神志有些纷乱的女子胸口处兀就一定,抛开诸多大智的话题不再徒作奥义的追捉,只是眼角眉梢一味牵牵绊绊着这样一个名字,“象儿......象儿......”她不住的唤,无奈而迫切。
“公主,公子会回来,他答应过您会回来!”侍女怕她心火攒动间,身子出得什么素乱,彻底垮下来;急忙凑了脚步,微俯向着清河,便是阵阵急虑。
清河面见了侍女的忧心,只轻摇了两下头,起伏、波动的莹莹酥胸渐趋恢复平静,语声也徐缓几分、俨然家常絮絮:“记得象儿小时候呀,初学骑马的那段日子。怀亮要护着他,怕他摔着筋骨;可象儿却偏不要姨夫的小心看护,坚持自己学习骑术。那时候我就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还不要人扶,更不气馁的再度自己跨上去;就这样,摔了几次之后,很快便能平稳驾驭了。”一语尽处,女子苍白的萎唇又是一抹浅浅笑意,多了灵动、少了憔顿,“后来,他兴高采烈的骑着枣红马,一路奔驰到了长安街的尽头。临到城门前时,他看也不看便要狂策出去。守城的兵将不识得他,态度强硬、甚至可称蛮横的将他拦截,硬要他停顿下来,牵着马儿过去。象儿无可奈何,只得退回去了几步;可是,他也并不下来,只一味骑着马儿堵在那里,不出、也不进。”
清河想着想着,颦起的一抹眉头渐趋舒缓,仿佛时光已然倒流从头,置身在那个晴朗非常的浪漫午后:“由于他这时,已在城内,并不违背规章,守城的兵将也无法将他怎样。他就这样憋着气,不理会任何人的冷热劝阻,直骑到累了才回去......后来,但凡出城策马,象儿便总要于城门口停顿须臾,向谁示威一般的。”
不见纹丝风影的闷闷屋子,仿佛因了这美好而青涩的往昔回忆,于凭空里荡漾起一分薄薄的生动情趣。
“公子虽然顽皮,但却聪慧识礼。”侍女恰到好处补过清河尾音,见主子起伏的情绪已经平定,便浅浅一低头,复退回角落里去。
人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轨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对于侍女而言,静心服侍主子,便是她该做的事;主子境况好转,她便要选择退避,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跻身角落中。
情绪可以平复,但心绪,当真能平复么?
清河没再言语什么,只是静闭双目,眼角眉梢久蓄的温厚泪水,一瞬间泉涌出来。
入喉,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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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少年,一双朗朗的冰冷眸子,荡漾着独绝的光泽;潭水般幽深的心事,便在这一瞬里,顷然揉碎、嵌入他凛然孤傲的瞳仁深处。
媚娘静静的看,姣好的面颊飘扬起了湖水一样潋潋的柔光。
她终也抱着一丝怀疑,在得知他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然陷入怀疑中去;不仅如此,他,还那么像一个人,不,简直秉承了他们身上一切精髓的合体。眉目精细、气质绝佳。
“你的父母是谁?”时过良久,媚娘按捺不住心下里百般的纠葛情绪,忽垂了卷睫,将身莲移过一步,语声含几分沉淀,眼角眉梢与此同时向着左右宫娥做了一个屏退的意思;轻轻问出,带些许发颤,掩抑不住的昂扬激动。
语云略微停顿,俨然未曾料想到,武昭仪会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如此不着边际的话语,须臾思忖,淡淡一启齿:“不过是普通的庄稼人罢了!娘娘又何必多问呢!”
“庄稼人?”媚娘细弯的杨柳眉梢依稀上扬几分,若兮款款的眸光上下打量着眼前卓尔不凡的少年,花唇笑靥坚定,“庄稼人能生得出像公子这样杰出外貌与气质的孩子?”适才吐露,唇畔依稀瑟动,仿佛带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润泽、就要哭出一般,“你可是随了母亲的姓氏?”媚娘几近颤抖的字字发问,这是一种欣慰与感动;李氏遗失多时的子孙得以再聚、寻回的由衷复杂心态的沉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高宗、亦或是吴王的血脉亲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语云闻声一震,未及多想,只下意识急急惊问:“你认识我的父母双亲?”
“嗯。”媚娘不住点头,乌发步摇随着徐风摆动微颤,“你母亲名唤温叹惋,而你名唤温语云。你们同姓温;名字,又都出自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那么吴王殿下呢?跟齐王甚为要好的,英武完美无双的吴王?”语云默认下来,深眸里,海底玄冰般的彻骨严寒已经被融化,满满的,全然剩下炽热激动的岩浆火焰。
媚娘又是一点头,双眸晃荡漂浮,眸中追捉着隐逸在自己血液深处、灵魂一体里的分外熟悉、又好似神话般的一切:“他文武双全,胸襟开阔;骄傲不羁间,夹杂着显然易见的飘逸高贵、雅致脱俗。即便是这天上人间再心如止水的性灵,看到他那难以临摹的姿容与心性,也会禁不住沉浮。”
语云细细听着,神思随了媚娘一并追捉、荡漾;一语渐尽,语云会说话的重义明眸兀的浮现一抹愈渐浓重的坚定,“请娘娘成全!”边说话间,双膝已然萎地。
微热的风儿撩拨过那几近消瘦、黄绿各掺一半,就要渐趋枯槁于瑟瑟秋风中的树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媚娘朦胧若幻的凤眸深之又深处,跌宕沉浮着悠远的昔时回忆,只一句情深缘浅呐!
蓦然回转间,观了语云此时举止神情,沉默经久,昭然会意:“这便是你不远千里的从岭南奔赴长安,报着必死的心性闯宫的初衷及信念么?”
“是的!”语云跪身一抱拳,粼粼的朗目浮动一层无谓的波光,“我自出生起便没了父亲,无法为父亲尽我的孝道势必会成为我一生的最大遗憾!固此,当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备受敬仰的吴王与父亲之间深浓的兄弟情谊后,便有一个信念,与母亲所说的一切同时扎根在了我的心房中去;那就是,尽我所能,保护吴王后裔,并为吴王翻案,以此帮助生身父亲还报吴王的恩情!了却孝道未尽的遗憾与叹息!”语尽,少年铿锵满满的气焰渐趋沉淀,变得深浓非常,“母亲告诉我说,父亲由于自身庶出、又是未婚先育的缘故,便在众多兄弟之中备受奚落与瞧不起。是吴王,处处保护着父亲,帮助着父亲,真心以对父亲。”
“从前的事,我知道的不是太多。”媚娘边听着,边顺势接口一句,“但我知道,吴王与齐王之间的兄弟情谊,强似唐宫之中任何一对兄弟的情谊。其他皇子,皆为‘权’之一字而勾心斗角、不承认所谓的亲情。唯有他们,从不向彼此一方以权为中心发难。他们相互扶持,不仅是兄弟,还是最为知心的朋友。”
“固此,恳请婶娘成全!”语云忙不迭的又是一声央求,浓黑的眉心纠结而起,执着涌现,“岭南的事端是我挑的,声势也是我造的!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要将仁兄他们救出,不想却害了他们。在这里,我愿替他们扛下所有的罪责,只求保得他们一个完整的周成!”一语已尽,语云匍匐下身去。
媚娘边听他絮絮而诉,边苦笑着屡屡摇头,莲移几步上得近前,躬身将语云扶起,“傻孩子,朝中事务,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那帮大臣要害的并不是你,而是李仁兄妹;因为他们是吴王的后人,这些小人们心虚了、害怕了!固此,便要借机斩草除根。”媚娘碎碎的银牙轻轻咬起,美丽的眸子蕴含着忿忿的郁意;俄顷,又温下声音,“你看看,方才要不是正巧被我遇见,你这闯宫,不仅救不下他们,还会把自己年轻的生命好端端搭进去不是?要成大事,任意、执拗不得啊......”恳挚又深切的一席言词,徐徐自朱唇含芳中吐露,烁动流转的明丽秋眸,睿智与深意渐趋聚拢。
语云静静听着,感知到了媚娘清越嗓音中匿藏的一份忖度,试探着微侧了目光,小心轻问出口:“那娘娘的意思是?”
美丽与智慧并存的完美女子唇际嫣嫣然浅笑,瑰丽目光流转于语云朗目、眉间:“既然他们想要扣一个谋反的罪名下来,那我们为何就不能先发制人,于他们前一步扣过去?”语尽,欲盖弥彰的缄默言辞,又似有意探查语云的领悟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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