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反应过来,亦无从支言开腔,只得慌忙将身跟上、一并行去了。
对于媚娘的相邀,新城其实并没有诸多介怀,也不是看那传旨女官不太入眼;良久消磨,只是不想过多踏入那座阴云缭绕的巍峨帝宫。那个地方,繁杂的让她不舒服。媚娘地位得保、大仇已报,生活已经渐趋步入正轨,那么自己这个伴在左右的保护伞,是不是也该考虑尽量疏远、全身而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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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欢宴么?怎么,难道姐姐邀我前来,是为赏花?”一挑眉的距离,带些点点滴滴的戏虞色彩。
石凳圆桌,武后摆手唤退左右宫娥,再斜侧目,对于新城的不敬,并没有放到心上去:“说笑了,落寞秋景、焜黄华叶衰的,更何曾得有赏花之说?”语尽,唇畔冷然笑笑。
聪明如丝,新城瞬息之间便洞察到武后的话中有话,也不搭言,径自将身落座,素指拈了圆桌之上陈年的桂花酒,举琉璃盏,点了几点,于唇。
“嫂嫂这里,有件东西想要送给妹妹......欣赏它,想必比欣赏春花要好得多吧!”朱红含丹般的唇瓣,似乎飘着一抹淡淡的魅惑、蒸然的邪意。正说话时,一色明黄凤袍宽袖已经抬起,玉指探入,拈出一支点缀春桃粉瓣的油纸纤伞一角,紫竹柄屑,当为八十四根龙骨质地、散射点点檀香。
唇边的酒盏顷然坠地,琉璃的内质使得整个器皿囫囵跌得粉碎,一如脆弱的水晶,片片都是晶莹的泪、透明的心......新城怔住。
“这伞叶的主人,就在我手里。”没有停顿,夹带一股冷风,媚娘俯身开言;不加情态,冷酷却胜似天池底部万年不见日头的幽幽寒冰。
四野静谧,静得甚至连一片叶子的颤抖都可以清晰洞察到;这油纸伞,新城怎能不识得......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信物,这些年来,莫非他一直一直都带在身?洞宾,洞宾,这一切,多么荒唐可笑;却原是我,害了你!
“姐姐,你不信我?”天昏地旋,不只是为洞宾的安危,为得更是这一份天上人间难以寻觅的亲情,就要、破碎了吧!良久无语,新城豁然大笑,无征兆的笑声,令威严亭立的武后也似有了瞬息间的颤抖,“所以,你扣下洞宾是以牵制于我?还是......”一字一字清晰吐露的语声,被窘迫的气氛扯得悠长;新城缓缓起身,含笑凝看过面前武后那张美丽威严的脸。这张脸,曾经多么熟悉、熟悉胜过对自己生命前景的洞悉......而如今,顷刻便陌生得令她不敢认:“还是已经被皇上钦定主政的你尝到了权利果实的滋味,从而想到消解我这个对你政治手段太过了解的首要敌人了么!”接连串出,几乎不加停顿;新城顷刻便哭了,后半句话,喉头哽咽伴随语气忿忿、一并流泻潺潺。
“是又怎么样!”一改往昔那般既定的温婉柔顺,媚娘紧紧临过新城尾句;语罢,意识到声腔过高,酥胸起伏连连,侧转过身,闭一下美目,有意压低声音、徐徐:“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似喃喃,更似对诉于身旁之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语句,新城入耳廓,却没有了想象中的惊诧;恰相反,止笑缄绪,也将嗓音压下,尚带几分试探、几分挑衅的迎合问去:“呵,难不成皇后娘娘,想到了取而代之?”一句一顿,并不肯定;这样诉出去时,面眸间丝缕枯槁不减,向深忖度、针扎般灼痛。
初秋时节,原来便已经足够冷到骨髓里去了;伴随武后一个华丽的转身,一抹秋风不偏不移,正于这同时弥漫过来,撩起她额前几许凄迷的发丝:“一个伟大帝国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一个于世俗眼光滋生缔结中,堪称完美的好人统治!”只此一句,语速不快、不高,但有力,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神秘威严,“就如同一个人,一生下来便给他灌溉一种毒素,虽然不会致命、甚至毫无察觉,但最终会不知不觉地遍体鳞伤、再没有挽救的可能!难道我们便要这样下去,亲眼目睹那些不可挽回的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大唐朝局沦陷为和事佬的会堂,从而丧失掉对这世界所有的信心和感情么!”
“这也是你所谓的复仇大业中的一部分?”秋韵冷然,新城笑得凄苦,“如果您伟大的复仇一定要经历这样一个步骤,我是否一开始、在帮着你解决李君羡的时候,就应该把眼睛挖出来......”语气渐趋低沉,这样的场景,二人不约而同遥想起了当年,袁天罡所示警的那个天象诅咒。
“为了他,也为了我.......还为了大唐!”久而久之的对答,无法开口的阴霾已经升华成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无缝理由,“帮他实现毕生所不能够达成的唯一愿望,是我的责任......毕竟为了这样一个愿望,流了太多的血,牺牲掉了太多、太多的人......”凤眸微微闭合,一滴清泪合着秋风凄凄然滑落,璀璨更胜天界遥远的流星。
“时至今日,我才不得不残酷的相信,洞宾是对的......”新城还是笑,明澈的泪波滴落在干涩的口唇,微苦、涩咸:“呵......”这笑靥,化作冷凝,“帮他实现毕生所不能够达成的梦想......根本就是在为你自己潜移默化间膨胀出来的权利、野心,找到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我们已经分不清你我!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也是为了他!”声嘶力竭的争辩,媚娘泪波四散,不知究竟是要说服新城、亦或灵魂里面那个高深莫测的连自己都读不懂的自己?
“如果没有三哥,你也会这样做!”
“是,也许我确实在自欺欺人......可如果没有他我也断不会是如今这样的近况,又谈何怎样去做!”
一口气的言出,新城被定格在当地里;口唇微张,再也措辞不得。
早已泪水飞扬的女子急急凑过近前,额首一顾,纤指攀附玉腕,语气温良恳挚,“新城,你明白的,你明白我的.....”眉目蹙颦,寸寸无力苍白,钢铁般坚毅威仪的武后,一瞬息间,孱弱的好似一枝寒风中枯槁依依的白牡丹。
冷风萎靡,新城扬了眉目,明眸灼泪,还是笑着,笑靥变得苦涩:“我明白,我明白你,我会让你安心,永远的安心......”萎顿的唇,泛漾起难以消泯的痛,一颗心碎了,又该如何弥补呢......“但我也不会再帮着你、奉劝你,路怎么走在你,这锦绣河山、毕竟属于我们李家......”无骨一般的指,错落开媚娘指尖,一个转身,再忍不住回头,眸子依旧含泪,语声,却是平静的:“从此以后,若非难以推辞的重要典仪,我不会再踏进这座让我伤透了心的唐宫半步......也不会,再来见你......”
恒古的风,细细卷起一些沙粒,扑打在媚娘亦是心碎的面,也不觉得痛了。因为心碎了,心没有了,何曾还会有痛楚的感觉......
昔时,十六岁的自己,娇憨的婴孩、任谁抱着都只哭闹不停;直到自己把她抱在怀里,只一瞬,她便再不哭不闹,对着自己勾唇、无邪一笑......
往事如烟,点点滴滴,都还那么清晰的流转在脑海间;回首相看,一一捡拾而起,媚娘突忽而笑、久违的单纯明媚;伴随一抹不及消散的泪渍,美得凄迷、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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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正当青春的明媚时节,新城公主没有理由就此寡居。很自然的,令觅夫婿之事,被提上了议程。
太宗皇帝九女东阳公主,家宴之时随口推荐了一人,名韦正矩。
韦正矩出身士家大族,相配新城公主当还说得过去。心高气大、志向高远的韦正矩,无意间得闻公主择婿,脑中灵光闪现,认为不失一个平步青云的绝好机遇,固而走了东阳公主的门路,希望自己得以雀屏中选。
出乎意料,新城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心如死灰的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远离永徽政权争执漩涡的核心,与以往生活划清界限,甚至,彻底遗忘。
就这样,又是一色大红,镶金滚银花轿,说不尽的雍荣、道不完的华贵。
新城公主与草率倔强的决定间,开始了她生命里第二次的婚姻生活;可曾想过,当那火红花轿抬入韦府、过去与现在的交错瞬息,便已经入得了一个极近荒唐的巨大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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