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节奏 长途跋涉,与将军的泪水
那是一个寒冬过后无比明媚的春天,我跟随大队伍,从东北一路南下。
春天是个易于做梦的季节,但我们是在打仗,身边时常消失那么几个人。
这些都很正常。
而我不过十三岁的孩子而已,没有太多的梦可以做。只是走路,走好多好长的路,即使脚下的草鞋磨出了洞,脚底全是血泡。
将军哭了,我很笨,不知道他长满皱纹的眼睛里为什么会丢出泪水。他抱着我的脚一阵痛哭,从怀里掏出一双黑色布鞋帮我穿上。
他凑近我的耳边,问我痛不痛。
我莞尔一笑:不疼。
他取出胸前口袋里一枚铜绿色的和硬币差不多大的勋章塞进我的兜里。
他捂着嘴唇转身就离开了。
我再未见过他,直到一天他牺牲的时候。
我在战壕中间,转身望见右方一个小草垛一般的房子上方爆开一团火花。
我朝敌人开了几枪,肩膀中了一颗子弹,一摸只是衣服被划破了。
我爬在战壕里,向那个草垛一般的房子靠近。
他的背影,他爬在壕沟里一动不动,双手直直地想够到战壕上方,他想再看一眼敌人还剩多少,攻到哪里了。
我弓着身子,爬过去,靠近他。火光已经熄灭。他已经牺牲了,眼里流着泪水。我从他上衣兜里又掏出一枚勋章,这一次,我亲自为他戴在身上。
一枚,两枚……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啊!”我抬起头仰面天空像狼一样嚎叫,却像小羊羔一样悲伤难过。
敌人已经全部被消灭了。而将军却没有剩下来,再见我一面。
《飘玫》,是一部黑色风格的。
1
我坐在一棵树下,树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前面是一片河流,水流想亲吻我的脚,但我总不给它机会。我觉得自己在逗一只顽皮的小狗一样。
我身穿一件黑色大衣,头戴一顶黑色圆顶礼帽,骨瘦如柴的一双腿上一条长裤也是黑色的,脚蹬黑色皮鞋。
我之所以坐在这里,享受晚风的凄冷,是因为有一堆东西正堵在我的脑门上,既进不来,也出不去。这说的像在梦里一般,这么无奈。像个小偷的梦。小偷手里攥着黄金,但一切像黑色的小手枪一般突然卡壳了,右手不能动了,既拿不走金子,又不能不拿走金子。就是差不多处于这样的状态。
我似乎刚刚打过仗。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刚刚我在河那边的林子里来着。
情景恍惚如下:
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当然不是我自己,我手上又不像黄花大闺女整天拿着面镜子。小溪哗哗的流着,像小孩子在哭一样。我身边到处都是血,血下边到处都是尸体。我身上还压着一具。
我当时却一点也不害怕。令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我身上居然没有衣服。什么也没有,白白的,连任何血渍呀,脏东西呀也没有。
我不知为何像是一种习惯,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种习惯。我拔腿就跑,朝身后有水的声音的方向跑,大概是因为那水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美妙,是小小的瀑布的声音,瀑布似乎离的远远的,反正在这里看不见,隔着至少几千棵树。
我感到一阵开心,难道是因为以前的我喜欢跑步来着。
我闭上眼睛跑,尽量把身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扔在后面。但有那么一刻,我居然想起他们了。他们端着枪,似乎有一大群人在后边追着。我身边一个小伙子,他尽然一边不顾我仓惶逃窜的表情,一边想解开我身上的衣服。他真可恶,虽然我知道这次我必然死去,但也不至于这样做,这样侮辱我的人格,让我提前就光着身子,去见上帝。想一排人整整齐齐去见上帝的时候,就我一个站在中间光溜溜着身子吗?不,我当然不允许他这么做,不允许,一点也不允许。
我脑子里一边想着,但我的手脚却不受控制,我一边绝望的想着什么,大概死亡的事情,也许不是,一边望了一眼他的脸。回过头来,看看自己不断前后摆动的两只手,不断向前迈的两条腿,它们四个家伙天生都只会做这个似乎,我真想,真想……
我想什么来着,后来……我忘了。
反正衣服裤子不知跑哪儿去了,靴子,袜子,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想睁开眼睛,希望看见那从瀑布淌过来的河流。
眼前一闪而过:他们一起扑往我的身上,我们一起望着一枚长长的圆圆的像无比清新的一个早晨一个老太太洗的大萝卜一样的东西从天空正直直地滑向我们。
我睁开眼睛,没想到已在空中飞舞着,我丝毫也不害怕,身上什么也没有,刚刚离开林子闭上眼睛回忆到的那一切似乎像小女孩的哭声一样,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恍然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从天空出生,因此,才这般赤裸裸。
我一直游到对岸,冰冷刺骨的水荡漾在我赤裸裸的皮肤上,好像无数风情万种的女子躺在我的身上刚刚睡去,即开始做梦一般。
我突然觉得我会不会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不好的习惯:特别色。
我微微一笑,在无比宽广的河流当中。我相信应该没人看见。
一只大鱼“嘣”跃出水面,我不想打扰它们,赶紧爬上岸边。
一个黑色的背影坐在海拔比我高四五米的水泥台上,我喜欢他那身衣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像这时正从树叶缝隙里的天空飞过的乌鸦一样。
我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准备扔过去,打在他的头上。他晕过去了,或者死了,我便把他扒光,在他未知的时光里,穿上他的衣服,就像上帝刚刚那样对我做的一样,让我光着身子跑了好几公里,还度过一片冰冷的江面。
我莞尔一笑。手里捏着的石子却不知不觉掉在了地上。
他倒在了台上,像终身玩皮影的老头一般,灵魂都被吸引了去,在不知不觉的时间里。
我爬到他的身边。他已失去气息,冰冷的刀子在腹部切开一个小口,刀把小小的也是黑色,与全身的衣服正好融为一体。恍若沉睡的雕塑一般,这样就完美了。
难怪我将小石子都扔掉了。
我有些悲伤,穿上他的衣服的时候。因为无法让他听见感谢的声音。
为了他的荣誉、体面,我将他和刚才的我一样赤裸裸的身体扔进了水里,连同他心爱的匕首。
那小小的匕首掉进水里,正好插在一条小小的鱼的身上,鲜血立刻染红了一片小小的水域,也许算是最后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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