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郊围场,山林暗绿,积雪斑驳。
虞戈一行人来到了这里已经是下午,阿君阿杳在收拾大帐,乐鸢站在帐前,披着雪白的银狐大氅,头戴绛红的缀琉璃宝珠风帽,小小的脸裹的严实,手里端着一个银丝暖炉,有意无意地来回拨弄。
昨晚,两人回到席间,平淡地用完了膳,她和虞戈就回了别馆,关于孟云浓说的交易,她只字未提,哥哥也没问,可她心里却不怎么痛快,因为羊纸卷,也因为哥哥和扶燕王上的过节。
乐鸢想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忽然,她眼前一亮,看到孟云浓缓缓走来。
今日她似乎是特别装扮过的,一身深蓝的鹿茸长裙,上面一个碧青色短袄,外面罩着水蓝的狐毛披风,黑发编成细辫,高高地盘起,烟色的风帽下留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浓黑的眉,宽大的眼,丹红的唇,神色中三分豁然,六分明艳。
乐鸢走近,笑道:“公主姐姐今日很美。”
听到她的话,孟云浓眼中一愣,面颊不由自主红起来,乐鸢轻轻一笑,将小暖炉塞进孟云浓手中,道:“对了,天气寒冷,这个我用不着,给你吧。”
孟云浓显得有些意外,心中虽不喜乐鸢,但也不想她冻着,毕竟这个节骨眼,若她病了,先不说能不能帮自己退婚,必定是一场麻烦,想到这,她手一推笑道:“扶燕气候寒冷,何况围场靠近山林,帝姬还是带着暖炉,免得着凉。”
偏偏乐鸢摁住她的手,眨了眨眼道:“公主姐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乐鸢自幼长在冰天雪地中,对于扶燕的冬季,她毫无感觉,偏偏哥哥紧张的很,要她里三层外三层穿的严实,还时刻让她抱着个暖炉,腾不出手。
此刻,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传来,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挑眉问道:“那是谁来了?”
十几辆车辕浩荡而来,为首那辆条纹乌木的马车,周围用暗黄色的毡毛包裹,黑色的罗帏上写着一个“周”字,乐鸢心中明白过来,原来是陵周的人。
视线往后看去,中间有一辆极大的红香木马车,万分惹眼,其构造奇特,车顶呈圆形,上面铺着红色的金丝绒布,边沿的木壁嵌着翠绿宝石和血红玛瑙,车的四角悬挂着夜明珠,长长的青色流苏垂下,车身上刻着朵朵缠绕的梅烙雕花,深红色的中心点着鎏金,更奇的是,辕下竟有六个车轮,在参差不平的路面上稳稳滚动着,奢华间一股旖旎的香气飘来,愈近愈浓,前面四匹毛色光亮的乌锥马放缓了步伐,一声长嘶之后,停了下来。
孟云浓的呼吸突然变的急促,视线紧紧盯住那辆马车,分明有些紧张。
最前面那辆车先打开门,两个护卫候着,走下一个中年男子,圆领锦袍,头戴毡帽,一身周正贵气,乐鸢听哥哥说,这次前来扶燕祝寿的是陵周王上的胞弟,南安王。
她心想,这无疑是南安王了。
一行人纷纷走下车来,那辆奢华的红木马车依旧静静停在那里,似乎所有人都在候着它,乐鸢好奇,这车上是谁?好大的排场!
片刻后,三四个殷切的奴仆抬出一卷的极长的红色锦缎,平整地铺在那辆大马车下,车门打开,缕缕纱幔撩起,一前一后走下两个青裳女子,眉间点一朵红梅,秋水之容,盈盈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姿色。
然后,一只闷青色云水靴踏出,当那人走出,刹那间,仿佛山林都消了颜色,他披着貂毛青色夹金线大氅,如碧水,如青潭,所有的鲜艳都缓缓凝到了一点,再于他身乍然散开。
他扶着两个女子的手慢慢走下,周身宛若绿水流淌开来,面似乳白的玉,头发极乌,额上系着一条深蓝的勾金丝长带,镶着圆形碧玉,眉毛却淡而上扬,鼻高唇薄,轮廓分明,尤其是眼眸的颜色很特别,像极了琥珀,却璀璨如夜空的繁星。
这个人,是这般的...如花似玉!而且...明艳耀人!没错,她没用错词!就是这种感觉!乐鸢很惊讶,鲜亮的碧与青,再衬着雪白肌肤,仿佛将云雾拨开,透出了七彩之光,她从不知道,衣服在一个男子的身上,会这么讲究和..奢华。
他随手将两个女子揽在怀里,左拥右抱,迈开大步,身后跟着四个娇滴滴的美人,周围人纷纷恭顺地退开,他走到南安王面前,二人不知说着什么。
“这人是谁?”乐鸢觉得他眉眼间的不羁之态,和浑身的奢侈之感,是她见所未见的。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乐鸢回过头,发现孟云浓有些异样,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孟云浓忙收回视线,迟钝地笑了一下。
乐鸢眼眸一闪:“你认识他么?”
孟云浓极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他是陵周的明宣世子,我自然..认识。”
乐鸢吸了口气,明宣世子的大名,连她也有过耳闻。
九州第一风流之人,香车红撵,宝玉美人,关于他,盛传最广的一件事,便是掷玉得娇。
明宣世子的母亲,是陵周王上的妹妹,也是太后唯一的小女儿,端则公主。
因为公主体弱,早早就去世,年幼的世子,被接入王宫,由皇太后亲自抚养。
九岁这年,太后在宫中为他大摆宴席,庆祝生辰,王上与几位王爷皆在席上,二十个美人献舞,轻纱摇曳,鱼贯而入,跳到一半,小世子忽然叫停,手指最中间一女子,扬起小脸,冲太后道:“外祖母,能将这个姐姐赐给我吗?”
所有人一顿,王上和南安王都很诧异,纷纷转头望向他。
太后虽十分宠他,却不喜他的放荡之举,细眉一促,道:“不是不可,但是,亦儿得拿你的一件物什来换?”
太后心知,孩子的一切吃穿用度皆是她主张,此刻他身无长物,必然只能作罢。
谁知小世子想了想,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往那舞姬面前一丢,笑道:“就拿这个换她!”
众人哗然,殿中慌作一团,舞姬们吓得纷纷跪下,伏着身子以额触地。
“荒唐!”太后大惊,站起身,忙令侍女拾起。
南安王愣住,握着酒樽的手停在空中,而王上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毛,一言不发。
相传,南有深绿,曰玉中之王,与歌朝王玺同宗,唤青珏。
昔年,陵周老王上好不容易得了这块稀世宝玉,将它赐给了最喜爱的外孙,也就是刚满月的小世子。
想也不用想,小世子刚刚扔出去的,正是这块大有来头的青珏。
忽然,王上眸色一凝,淡淡笑开:“亦儿这是宝玉一掷,只为红颜。”
温和的南安王听了,也是一笑,将酒樽搁下,望着王上道:“当年王兄年少之时,也曾怒发冲冠为美人。”
王上眼眸轻轻暗下,似忆起往事,叹道:“是啊,谁叫我们陵周王室的男子,都是痴情之人。”
南安王望向那个雪白如玉的孩童,笑道:“亦儿的个性,直接了当,颇有我们陵周王室的样!”
太后叹了口气,擦了擦手中的玉,为小世子重新戴上,然后看着几人道:“成日里只说哀家将亦儿惯的不成样子,看看你们兄弟二人,才是要把他教坏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