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是时候。
墨宸压下胡乱的思绪,仰脖饮口药汁,大手将苏阮柔软的身体托起半拥在怀中,低头吻上她的唇,药汁便从汩汩流入她口中。
药的苦涩……并存着她的唇,香甜的气息……暧昧而迷离的杂糅在一起,全然感觉不到苦涩。
渴望了两世的女人就在怀中,他的身体如被烈火灼烧,只祈祷着苏阮千万不要醒来。
“哥哥……”
苏阮忽然低低唤了一声,直把墨宸吓得退了退。
可是苏阮也只是这么一唤,眼睛朦朦的撑开一道缝隙,又昏沉沉的合上再无声息。
墨宸被她一惊一乍,情欲退了大半,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复又靠近她,一点点将药汁渡入她的丁香小口之中。
好在,一碗药下去,苏阮仍旧沉睡。
墨宸大松口气,虽然只是喂药……可他当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甚至有些在心底鄙视自己了。
他替她擦干净嘴角,唤来秋娘入内伺候:“秋娘,好生照看,我得走了。”
秋娘感激道:“宸少爷,多亏您照顾,否则姑娘这身子不知道会拖成什么样……唉……府上的大夫开的药方根本无用!”
“府上大夫开的都是些无功无过的药方,没有任何药效。日后我会让周御医定期来苏府替阿阮把脉诊病,有急事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去太医院找他过来帮忙,报上我的名字即可。”墨宸认真的安排着苏阮日后的事宜,目光在她的闺房里转了一圈。苏阮的闺房自搬回来住以来就没有怎么料理过,还是那么区区几样简陋的家具,而她摊开在桌上的首饰盒中,也仅仅只有几样暗淡的饰物。
墨宸收回视线,径直道:“需要钱吗?”
秋娘干咳一声:“那个……府上的月例也够用……”
墨宸从她尴尬的表情里就看懂了意思,径直将腰上的琅嬛取下,交给她:“大概能值一些,替阿阮添置些衣物首饰。”
秋娘跟着岚瑛郡主多年,对饰物的基本品鉴能力还是有的,这只琅嬛白如凝脂,翠色极好,入手清凉透骨,绝非俗物。她感谢戴德:“多谢宸少爷,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
墨宸走后,秋娘也欢天喜地的捧着琅嬛跑了出去,她要赶紧把这琅嬛换钱,好给苏阮买些鸡鸭鱼肉来补身子!
房间里一片安静,却忽然,病榻上的苏阮缓缓撑开了眼帘,同时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唇,心口咚咚狂跳。
就算是喂药,也犯不着恭亲自来吧!害得她醒来又马上装睡,就怕两人面对面尴尬。还是,想要他亲口把一碗药喂完?
等等等,苏阮,你在想什么!明明上辈子就知道不可能的!
哪怕没有旁人在,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苏阮仍旧羞的蜷缩起了身子,把脸蒙在被子里不想见人。
他真的对她很好……从来没有任何男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
他的琅嬛玉佩……她一定要替他赎回来……
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夜里。
她睡了一天,腰酸背痛,在榻上翻个身,睁开眼,居然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床头。
“四姨娘?”苏阮往里侧退了退,立马警惕起来。她往旁侧一看,并没有其他人在,四太太是单独来的,目的何在?
四太太粗枝大叶,也没发现苏阮的警惕性,咋咋呼呼道:“唉哟妈呀,终于醒了!亏得老娘等了一下午。苏阮,你当真病的很厉害吗?脸跟死人似的,沈琳玉那贱人还说你只是风寒!你身子娇弱,可要好好养着啊!”
她出身低贱,惯来是这么说话,风格也改不了,倒也未必真的故意咒人。
苏阮悄悄的松口气,和她相处,至少比跟二太太相处要轻松许多。只不过四太太历来也对自己嫌恶,当初恶语相向之事也没少做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阮恢复一贯淡漠的神色,道:“我的脸色一直都是如此,无伤大雅。不知道四姨娘前来所为何事?阿阮是污秽之身,四姨娘靠的这么近,也不怕沾了晦气。”
四太太听得她声音虚弱的像是随时要断气一般,嘴上却丝毫不服软,大笑:“七姑娘,我是个粗人,以前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介意啊。呵,我这么跟你说,你会觉得我不怀好意,我就直接把话挑明了吧,自从上回泛舟你大出风头之后,沈琳玉那贱人就把我跟你划作了一边,仗着老爷在家,就处处对我和眉儿刁难,恨不得把我们母女踩死才好啊。还有,她指派过来给你看病的那个华大夫,是她的远亲,横竖都是听她的安排给你开药方,她一个不高兴,随时毒死你都可以。有她在苏府,咱们所有人的日子都过的拧巴,死都不知道死在哪一日……”
四太太说话快如倒豆,苏阮不动声色的听着,脑中暗自筹谋。那日在船上发生的事情她也记忆犹新,二太太对她和四太太表现出了一致的敌意,当时她就有产生了将四太太拉拢到一个阵营的想法,不过此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四太太找上门,岂不是正合心意?四太太的出身不高,脑袋也不甚灵光,但是她有一个强力的靠山——就是她的儿子!大哥深得父亲喜爱,也就决定了四太太在府上的地位绝不会低,若能和四太太同盟,对付二太太就更多一份力量。
四太太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也未得到苏阮的回应,斜着眼哼道:“你现在算是偃旗息鼓了吗?”
苏阮的目光慢慢汇聚到一点,数日来被病痛折磨的黯淡无光的眸子恢复了淡淡的华彩,谈笑间神色飞扬:“蓄势待发而已。”
四太太道:“好个蓄势待发,我就知道你有出息!可惜我家眉儿没有你这般通透,不然哪苏雪还想过这般好日子?”
“四太太若不嫌弃,阿阮愿如六姐一般侍奉您。”苏阮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抛出了橄榄枝。
四太太被她哄的飘飘欲仙,大大咧咧的笑道:“侍奉说不上,你也知道我只是个没念过书的婢女,没贱人那么满嘴仁义道德,但是是非好坏我分得清,比起那贱人,你算不错!聪明也讨人喜欢,呵呵,往年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苏阮微微笑道:“得四姨娘看重,阿阮必当殚精竭虑。”
四太太道:“咱们互相扶助才是。”
两人眼神交汇,各自了然。苏阮索性下了地,亲自与四太太奉茶,四太太接了茶盏,更是开怀:“现在你可有筹谋?”
苏阮听她的语气充满探询,像是有话要说,故意道:“我正迷茫着,不知道四姨娘有何建议?”
四太太道:“建议谈不上,消息我倒有一个!”
苏阮道:“哦?说来听听。”
四太太大饮了口茶,道:“日前平郡王府派媒人上门,将你和苏雪的生辰八字都要了去,如果我所料不错,和宋家的婚事马上就要敲定下来了,就在这几日。”
苏阮蛾眉微蹙,这几日因为生病而终日浑浑噩噩,竟将宋家的姻亲之事抛到了脑后。
与宋家的姻亲事关重大,肯定会父亲离家之前敲定,时间很紧。
当下迫在眉睫的便是这件事了。
苏阮心思一转,立马就明白了四太太今日殷勤的缘由。二太太在府上本就威望颇高,倘若又让苏雪嫁去平郡王府,二太太在府上的地位就更加不可撼动,对于四房来说简直就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相对而言,四太太更愿意无依无靠也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她与宋家结亲,她到来,正是为了这事。
可惜,四太太想要和她联手争取这门婚事,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她不会嫁给宋瑾,一开始就决定了。
“沈贱人为她女儿的这门婚事筹谋了几年,处心积虑的想把她的女儿嫁入皇族,你若能在这件事上恶心她一把,让她无法得偿所愿,也算报复她这么多年对你的苛待了。”四太太不知苏阮所想,眉飞色舞道。
苏阮眉梢愈发紧蹙,对,不,她不打算嫁给宋瑾,不代表这门上好的姻缘就要便宜恶心的二房。
苏家,不是还有另一个女儿吗?虽然苏眉也不是什么好胚子,但是,能恶心二房,就不错。
苏阮道:“四姨娘,倘若我有办法让五姐嫁入平郡王府,您,意下如何?”
四太太眼皮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阮,瞬间狂喜又瞬间失落:“这等好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五姐和六姐皆是庶出,五姐能争取,六姐怎么就不行?您的女儿,也是貌美如花,不差苏雪分毫。”
苏阮随口奉承几句,将四太太哄的眉开眼笑:“这事若能落到眉儿头上,我只当老天开眼了!只是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办法会有,但是还需要仔细斟酌,不可操之过急。”苏阮一时半会也没拿定注意,能不能达成这件事另说,至少因为有这个希望,四太太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她道,“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父亲,我近来身体抱恙不能离开夜雪阁,烦请您帮我留心父亲的动向。”
四太太乐滋滋道:“阿阮啊,不是姨娘说你,你想吃准你父亲,太简单了。撒撒娇,服个软,他就吃这一套。”
苏阮不置可否。对父亲撒娇?她还真办不到!
四太太犹自道:“他心底在乎你的,这几个女儿里,也就你让他最费心。”
苏阮微微一笑:“是吗?他当真在乎我?”
四太太道:“当然啦!我告诉你啊,今天在岳春阁……”
四太太把今日在岳春阁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苏良对二太太出言不逊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苏阮:“听到别人造谣,老爷气的那个样哟,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苏阮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父亲开始对二房生疑了!
虽然她不在意父亲究竟对她是什么心思,却很乐意父亲早些看清二房一脉的丑陋嘴脸。
四太太又与苏阮说了些话,时候不早了,便告辞离去。
苏阮也不想睡了,半倚靠在床沿上,细细想着四太太说的话,又不自禁回想起猎狮大会那一日。
那天她果真是昏了头,被父亲一抱就卸了心中的盔甲,不过因为他的几句话、和二房的一些亲昵举止,就难过的恨不得死去。
现在回想,只觉得可笑,她不需要他的关爱,从来都不需要,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来。
他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她无法忘记,忘记他给过她的……所有伤害。
“姑娘。”
熟悉的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苏阮抬起脸,看见秋娘领着一位面生的侍女进了屋。
少女与她年纪相仿,容颜很是清丽,不过神色冰冷,看起来颇有些距离感。
两人走到她跟前,秋娘道:“小五,还不与姑娘问安。”
“苏姑娘好。”开口,声音也冷冰冰的,但很沉稳,让人十分安心。
秋娘解释道:“阮姑娘,这位姑娘是宸少爷方才带来的婢女,说留在您身边伺候。前些日子东菊不是被送走了吗,我就想让她顶替东菊的位置,您看如何?”
墨宸为何平白无故会送个侍女给她?苏阮心中疑虑,点点头:“让她留下来与我说说话吧。”
秋娘识趣的退下,苏阮问道:“你在宸哥哥身边是做什么的?”
“我是侍卫,负责主人的安全,日后负责苏姑娘的安全。”少女简短道,神色坚定如刀。
“哥哥让你来保护我?……明明还是个孩子嘛!”苏阮忘了自己也小的很,看着少女一本正经的模样好笑,“而且还是个小美人。”
少女一诧,突然就红了脸,窘迫的低下头去。
“没人夸过你漂亮吗?”苏阮一看她这样,就知这孩子未经人事,单纯如雪。她温柔道,“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我在主人手下的人中排行第五,都叫我小五。”小五很快恢复端正的神色。
“不好听,在苏家也不适合,最重要的是,不够独特。”苏阮认真道,“素手弄眉绾青丝,以后我就叫你绾绾,苏绾。”
绾绾跪下了:“……谢主人赐名。”
绾绾埋着头,却偷偷撩拨起眼皮看着眉目含笑的苏阮。
明明不久前还在妒恨主人对她的温柔缱绻,可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被她弄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
一眨眼又过了几日,苏阮在御医的细心调理下渐渐康复。
不过,她仍旧被禁足在夜雪阁,哪儿也去不了。
好在有了四太太这个盟友,每日她都会将外面的状况传给苏阮。
“老爷着手在查念慈庵的事宜,庵堂里几个造谣生事的尼姑被扭送去了官府,云莲师太登门道歉了。”
“沈贱人这几日小心翼翼,生怕触怒老爷。”
“苏雪一门心思扑在讨好老爷这件事上,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老爷也对她愈发喜爱。”
……
烈日春光,苏阮在阁楼里呆着闷,便带着绾绾在延湖的羊肠小道上散步。
“七姑娘!”远远有个侍女跑来。
苏阮认得她,是四太太的贴身婢女,向来是由她来传递消息的。
侍女跑到她面前,行了个礼:“我家主子要我告知姑娘,宋家人上门来了,宋瑾瑾公子也在随行之列!”
“哦?”苏阮云淡风轻的轻笑,“阴魂不散啊。我问你,平郡王妃可有在随行之列?”
侍女道:“也在!”
“我知道了,你去吧。”苏阮复又慢慢散步,果然,溺爱儿子的平郡王妃也陪同前来了。
这位平郡王妃并不是宋瑾的生母,却和宋瑾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宋瑾的生母,与平郡王妃,是孪生姐妹。姐妹同嫁一个男人,一人为妻,一人为妾,后为妾的妹妹故去,留下的子嗣就交给了为妻的姐姐抚养。平郡王妃对宋瑾好的令人发指,而宋瑾也非常依恋这位嫡母,尤其是在他杀了她的亲生儿子之后,出于愧疚心理,更是千依百顺。
平郡王妃出身高贵,又身份尊崇,故而永远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她的高傲不是随意显露的,她看起来平易近人,内里却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譬如,商户出身的苏阮无论如何的讨好,也永远看不到她的一个笑脸,平郡王府的女眷,都必须严格执行她定下来的戒律,宋瑾娶的妾室,都必须是嫡出,等等——
加之宋瑾对平郡王妃的言听计从,可以说,只要得罪了这位平郡王妃,和宋家的这门婚事也就告吹了。
苏阮微微勾起了唇角,她不擅长讨人喜欢,但是惹人讨厌,可是她这灾星的天性啊!
宋家人上门的消息,转瞬之间传遍了苏府。
“宋家人点名要苏阮?!”
闺房之内,苏雪啪的摔了手中的茶盏,冷眉倒立,杏目圆瞪,美丽的面孔在急剧的情绪变动下显露出狰狞的丑恶。
婢女大都被遣到了屋外,只留两个最亲近的人。
这两人此刻也是吓的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就算是她们,也从来没见过主子如此失控的模样。
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绪,极其小心的斟酌词语:“是……是这么说的,王妃亲自带着媒人登门,而且,瑾公子也来了……”
“宋瑾?!”苏雪恨的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幼时曾与宋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便将他记入了心上,后又得知宋家与苏家有百年姻缘,更是坚定了这份心意,将来,嫁做他的妻子!她知道庶女地位低下,所以多年来不断的努力,皆为将来有一日能以最好的姿态、最美的时候站在宋瑾面前。
如今却被苏阮不费吹飞之力的抢去,怎能不怨?!
自从前几日知道宋家人要了她和苏阮的生辰八字之后,她连日竭尽全力的讨好父亲,把自己都要低到了尘埃里,就指望父亲发句话允了她婚事。可是宋家人上门,就要苏阮……
嫡女之位,当真如今紧要?她比苏阮优秀一千倍一万倍!只不过因为苏阮投了个好胎而已,所以天生是嫡,而她,因为投胎时瞎了眼,所以只是庶出,哪怕付出一生的努力,也无法追上所谓的嫡女吗?可笑!
被苏阮比下去的感觉,真是让她感觉血液都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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