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太老脸都吓白了,急道:“请大夫了吗?!”
侍女泣道:“奴婢们正是请不到大夫……”
苏老太太怒道:“怎会请不到大夫?别院里不是有大夫吗?来人——”
管事呵着腰挤到老太太跟前,为难道:“苏老太太,别院里的大夫前几日回家过年,现在山庄里确实没有大夫啊,若有大夫,我们一准儿给您叫来了。”
苏老太太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这么多人在这里,居然没有大夫?若是我曾孙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避暑山庄也别想开了!……”
这一开骂又收不住,苏阮头脑发昏,终于是克制不住的跺脚,大声喝道:“住嘴!”
骂声戛然而止,满屋子的人也都傻了眼,一个个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阮。
太有勇气了!
苏老太太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双鱼泡眼瞪的老大,气的手指都发颤起来:“你这个——”
“要骂人出去骂,现在是救人的时候!”
苏阮一声怒吼,同时啪的拍案而起,恶狠狠的直视苏老太太。
凶悍的眼神直接把苏老太太的下半句话给憋了回去,骂咧的声调低了八度:“这个小兔崽子,反了反了,竟敢对我大呼大叫……”
苏阮不理会她,转过头对管事道,“既然你是山庄的读者人,那么你告诉我,当下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问题。如若我的嫂嫂在你这里滑胎,你们山庄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管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哆哆嗦嗦道:“姑娘息怒,我们也不愿意在此发生惨剧。在离山庄西北方三十公里处有一个驿站,是山庄的物料补给中转站,里面有大夫,也有药材,最快的马赶过去,来回两个时辰。眼下有两个办法,要么去请大夫过来,要么将孕妇送去驿站。决策权在你们手上,但是现在时间紧张,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还请你们尽快做出决定,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
无论是选择哪个方案,都至少需要一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不约而同的向欧阳氏看去。
她好似比之前痛的更厉害,厚厚的衣装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头发也湿漉漉的全部黏在脸上,那双眼睛都开始录出现涣散的神色,这个模样,绝对挨不了多久。
侍女哭的伤心:“若不是今日舟车劳顿,也不至于这般……”
一直沉默的二太太脸色一僵,不悦道:“我出门之前一再问她确认身体状况如何,如果有不适立马告诉我,她一路都说她身体好得很,怪得了谁?现在说这些也无意,我看,还是将她送过去吧,能节省一半的时间,说不定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她顿了顿,“阿阮你觉得怎么样。”
苏阮看着欧阳氏虚弱的模样,怕是捱不下去多少时间了,点头:“好。”
“不可!”
明慧突然发出了声音。
众人向她看去,便见一个小尼姑怯生生躲在苏阮身后,神色慌乱。
场面混乱,之前并没人注意到她,好像是凭空生出来的。
二太太奇怪道:“小师父是?”
明慧胆小,不敢说话。苏阮替她解释道:“她是念慈庵的明慧师父。今日路过山庄,顺道进来化缘,与我是旧识。”
二太太道:“她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苏阮把明慧从她的身后扯出来,问道:“明慧,你为什么说不可?”
苏老太太信佛,顿时两眼放光:“佛祖保佑!居然有僧医在此!僧医都是济世的菩萨,菩萨是想保我苏家这条血脉啊!小师父,您快快替我曾孙儿看看!”
明慧被她冒然的相信给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又躲到苏阮身后不敢言语。
她确是略懂一些医术,但并不精通,更不是僧医。
苏阮了解她的性格,这么多人,怕是吓到了她。握住她的手,温柔而耐心道:“明慧,你有什么话就说,别怕。”
明慧在苏阮殷切的鼓励下慢慢开口:“师公说过,女子动胎气时不能妄动身躯,若不慎走气,孩子马上会从腹中坠落,介时若出血不止,便会……一尸两命。在这种时候,只能等待大夫过来。”
苏家人吓得倒抽口冷气。
苏阮道:“明慧你好似听懂?这种情况有什么办法能缓解?”
明慧道:“倘若这位施主当真是因为舟车劳顿而动了胎气,用银针封穴能安抚胎动,平稳气流,抑制宫缩,许还能保住孩子。可惜我的银针之术才刚刚学起步,只读过一些书,还没有实际在病人身上应用过,无法应对眼下的局面,罪过。”明慧的语气很是惋惜,“还是立马去请大夫过来看看,来回两个时辰,也许还有得救……”
苏老太太不信,伸手抓着明慧的袖摆,哀求道:“怎么可能!小师父,求你赶紧替我曾孙儿针灸,价钱方面好说!只要你救了我曾孙儿,苏家愿新建一座庙!”
明慧避之不及,连忙躲到苏阮身后。
她出于悲悯之心才会出言阻扰她们搬动欧阳氏,现在却好似成了故意敲诈之人。
“还请老太太不要为难贫尼,贫尼确实是无法辨识病人身上的穴位……”
苏老太太连劝几次,明慧仍旧如此作答,苏老太太顿感绝望,急的竟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推胸顿足:“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头个曾孙儿就要保不住,都怪你,都怪你这扫帚星——”她好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头,突然对着苏阮扑来,张牙舞爪的要跟她拼命,“要是我曾孙儿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苏阮抬手一挡,手腕被她抓出一道血痕。
第二下抓来时,被挤在人群之外的绾绾赶来,奋力一把擒住苏老太太,用力往后一推,苏老太太啊的惨叫一声,连退三步之后跌倒在地,连着摔翻了几张桌椅,痛的呲牙咧嘴,张嘴又开始对苏阮破口大骂。
苏阮无视她撒泼的行径,转身对刚进门的管事道:“请您马上去请大夫过来。”
管事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刚回来!”
“明慧,你知道怎么应对胎动这种情况,只是不能确认穴位,对不对?”苏阮又问道。
“是,针灸不像按摩,关乎性命,穴位必须精准,若没有长期的训练,不可随意下手……”
明慧满脸担忧,阮姑娘是想做什么?!她要下针吗?若是孕妇一尸两命,谁来负责?!
“你带了银针吧。”苏阮卷起袖筒,束起长发,声音干脆而坚定。
“我……带了。”明慧从随时携带的包裹中取出银针,犹豫再三之后,交到苏阮手中,“阮姑娘……”
“不必担忧。”指尖触碰,苏阮重重一点头,“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即可,我不会出错。”
她的语气坚如磐石,明确、果断、坚定、自信!
苏老太太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就停止了喋喋不休,她直直的看着苏阮,像是从不认识这个孙女。
明慧心中的疑虑渐渐尘埃落定,任何事她都不用管,她只要相信阮姑娘,就够了!
苏阮将银针在床头柜前一字儿排开,脸上是蓬勃的斗志:“开始吧!”
“需要配合加艾,能找到艾叶吗?”明慧道。
“奴婢去药房寻。”婢女连忙去了。
“阮姑娘,先鼓舞病人,给她一些意志力。”
苏阮探手抚上欧阳氏的额头。
冰冷的手碰到滚烫的肌肤,欧阳氏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眼角发红,眼中含着浑浊的泪水,含混的唤了声:“小姑……”
“嫂嫂,你再忍忍,千万别昏过去。”苏阮在她耳边低声,“我会尽力帮你,还有,你的孩子。”
孩子……欧阳氏含着泪点了点头,千般万般的苦,也要保下这条命!
艾叶取来,明慧动手将艾叶磨碎,制成圆锥形的艾柱,交到苏阮手中。
“阮姑娘,艾叶放置于阴穴上点燃,至局部灼热难忍,即更换另一柱,五柱之后可缓解绞痛。”
至阴穴在足部,小趾外侧的指甲旁。足下穴位多,稍有不慎即会弄错。
明慧特别嘱托了一句:“小心。”
苏阮点头,掀开衾被,手指在欧阳氏的足底板一划,精准无误的找到穴位,艾叶放上,点燃,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娴熟无比。浓郁的艾叶香气很快在空气里漂浮起来,暗色的火光就点燃在欧阳氏的脚上,看起来令人有些担忧,可是谁也没有质疑半句苏阮的行为。
苏阮美丽的小脸紧紧的崩了起来,秀如远山的眉黛紧缩成一个川字型,粉嫩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额上的汗水滑落到脸颊上,摇摇欲坠的悬挂在她的鼻尖上。
她好似全然将自己灌注于指尖的银针之上,哪怕是耳边打雷也无法惊动她分毫。这样的认真,这样的专注,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受其感染,收敛了神色,紧张兮兮的一动不动。
当众人皆心心念念关切着欧阳氏的治疗之时,二太太却恍了恍神。她的女儿亦是极其聪慧之人,可是如此刻在苏阮身上这样的光芒,从来没有过!即便心底极其不愿意承认,她还是悲哀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苏阮,强出她的女儿许多。
这种强,不在于容貌,不在于才华,亦不在于聪慧,而在于……本质。
第一柱、第二柱……燃到第四柱时,欧阳氏身体的颤抖已经渐渐平缓,五柱下去,她的呼吸也趋于平静了。
这时,治疗才刚刚开始而已。
“双侧至阴均取,以五分针斜刺向上,进针一至二分。”
“肺金、肾水、肝木、心火,各入三针。”
……
天,蒙蒙的亮了。
晨光熹微,光芒照在房间内诸人疲倦的面容上。
除了苏阮和明慧还在忙活,其他人都靠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屯。
欧阳氏已经沉沉睡去。
“呼……”
最后一针拔出,苏阮长长的喘口气。
明慧用手绢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水,心疼:“辛苦了,阮姑娘。”
“辛苦你才是,害你忙活一夜。”苏阮的眼睛里是密布的血丝,声音也疲乏不堪。
“大夫来了!”
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在众人的簇拥下焦急的进入房内,直奔病床前:“病人如何了?”
打着瞌睡的众人纷纷醒了过来,又围拢来。
大夫看了欧阳氏一眼,脸上的紧张神色立马消失:“哈,吓我一跳,这不没事嘛!”说着就探手替欧阳氏把脉,听了片刻,撸撸胡须:“呵呵,病人已经无恙,有人替她针灸?”
苏阮道:“昨夜病人痛的厉害,我替她下了几针,也不知如何?”
大夫惊异:“甚妙!只是针灸一术,需要长年累月的研究操练,哪怕是要小成至少也要三年的时间,姑娘如此年轻,又有如此好的针法,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医之手调教?”
苏阮的眼神晃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道:“是因为有长辈瘫痪,我为了替长辈缓解痛苦才自学了针灸术,却也帮不上忙。大夫就不要耻笑我了。”
苏眉站在后头,听到这句话好生奇怪,家中何时有长辈瘫痪了?
大夫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姑娘不愿意提就罢了。你已经把我的事做了,我就开几幅安胎药。”
苏阮道:“大夫,您还是再替我嫂嫂仔细检查一番吧,别出什么岔子。”
“好。”
明慧道:“阮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也当走了。”
“你等等。”苏阮直接把她拉出房间,来到庭院里的僻静处,从腕上取下一只玉镯,“拿去。”
“不用!”明慧连忙闪开,“阮姑娘,你这般就是看不起我了!”
苏阮知道她们庵堂里生活清苦,不由分说硬是把手镯压到她手心:“这是情谊,你懂不懂?”
“这……”明慧低头看了眼手镯,握紧,“我会好好保管。”
“随便你怎么处置。”苏阮道。心意到了,就行。
明慧的手指摩挲着玉镯,双眸紧紧的看着苏阮,迟疑再三,“阮姑娘,若是昨夜当真一尸两命,你要如何?本来就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你看其他人都不出头,就你……唉……我好不放心你……”
苏阮微微笑:“我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昨夜之事,她很清楚自己讨不着半分好处。
若侥幸能帮嫂嫂,功劳不在她;若没有成功,孩子没了,责任她推诿不了。
苏老太太对她厌恶,若丢失孙子的事情与她扯上了关系,恐怕更加没完没了。
但是,这是大哥的爱妻,无论是怎样的风险,她都愿意一试。若她一味的明哲保身,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庇佑不了,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即便再来一次,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送走明慧,欧阳氏已经醒来,病歪歪的坐在榻上和苏老太太说话。
看见苏阮进屋,欧阳氏亲昵的唤道:“小姑!”
苏阮远远站着,点头:“嫂子,感觉如何?”
欧阳氏虚弱道:“多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苏阮安慰道:“日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孩子是最重要的。”
欧阳氏的眼睛扑闪了一下:“……小姑,能否靠近说话?”
苏阮笑道:“奶奶要我永远在她的一丈之外,我不敢忘记呢。”
苏老太太哼一声站起,在侍女的搀扶下拂袖而去。
二太太道:“忙活了一夜,我们也各种回房歇着了,今天早上就补觉吧,用过午膳再动身回家。阿阮,既然阿倩有话和你说,你就在这里陪着她。”
房间里只剩下姑嫂二人,欧阳氏这才抓着苏阮的手泪如雨下:“小姑,大夫说我就是因为过度疲劳才会动了胎气,昨日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差一点就弄没阿修的孩子!若是孩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泪水就吧唧吧唧打在苏阮的手背上。
滚烫的液体也触动了苏阮的心:“你记住这个教训就好,那个女人不会怜悯你。你有孩子在身,上头又有苏老太太疼你,何须惧怕她?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话糙理不糙,什么都忍着、撑着,谁会管你死活?你这样是对自己,也是对孩子不负责。”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欧阳氏哭的愈发厉害。
苏阮放缓了一些音调:“嫂子,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话不好听,可你得用心听去了。你怀着大哥的骨血,身为母亲有保护自己孩子的责任,若因自己的怯懦,连孩子都护不周全,才真的悔之不及。老天垂怜你,才让你有孩子,若我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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