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外心烦的平王妃,宋家的其他女眷们都在船舱里一边吃些零嘴儿,一边欢快的闲聊。
这段时间受宋瑾的丧事影响,宋家人不光吃斋吃的嘴上快淡出鸟儿了,连衣服也快素成白布了。难得出门旅行,众人纷纷换上衣着艳丽的华服,满头的珠翠又摇摇曳曳的挂了上去,一群女人围坐在一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唯有宋瑾的家眷暮郡主仍旧是素衣裹身,头发上也光溜溜的没有一星挂饰,格外显眼。
她原是活泼好动的人,自从宋瑾死后变得沉默异常,看着这一切叽叽喳喳的女人,心中生出愤恨:即便已经下葬,宋瑾过世也不足一月,整个平王府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恢复了欣欣繁荣的模样!就算是普通人家亲人过世也至少要挂白一个月,宋家堂堂王府竟然如此草率对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表露的如此明显。
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看到,会怎么想?!所谓的亲人,如此迅速的遗忘了他……
纪晴明吧唧、吧唧的嗑瓜子,随口吐在暮郡主的脚背上。
暮郡主淡青色的鞋子沾染她的口水和瓜子,一脸嫌恶的抖了抖脚把瓜子踢掉。
在平王府这么久,她对纪晴明的忍受已经变成了习惯。哪怕纪晴明唾一口在她脸上,她大概也能不动声色的擦掉。
抖掉之后心中禁不住还是有些怒火,便起身来,打算去船外避一避。
纪晴明哈哈大笑:“暮郡主,你还想去哪儿去?这辈子,你都得在平王府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喽!”
暮郡主停了脚步,回头冷冷的扫她一眼:“谁要仰人鼻息,谁要不得好死,还说不定呢。”
说完就甩脸走了。
纪晴明一听,火起来了,不依不饶的追在她后头骂:“将来谁会不知好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夫君一定是不得好死的人中的一个!”
其他女眷听她说的露骨,谁也不接话。宋瑾惯来在家中的讨人喜欢,如今人已经死了,其他人也不会在背后饶舌说他,但是同时顾忌着世子和世子妃的颜面,也不会替他说话就是,纪晴明骂咧,她们就当没听见,默默听着。
暮郡主的背影已经消失很久了,又没有其他人搭腔,纪晴明骂骂咧咧没意思,渐渐也就不骂了,端起茶杯喝水润嗓子。
六女儿宋萱这才转开了话题,道:“听世子哥哥说,今晚上哥哥和父王要举行龙舟赛哩。”
“真的吗?”众人的目光立即往楼下投去。
传统的龙舟赛事在云岚国有近千年的历史,为此,朝廷还特地拟定龙舟节,供百姓玩乐。
龙舟节,百姓们会其他泛舟在海面上晃荡比赛速度和技巧,刺激的很。
为了安全起见,比赛多从海面改成江面、河面,但是群众的热情没有消退,还是有许多的人热爱这项运动。
宋离包的这艘大局画舫,最外层有一扇可以打开的门。
从门口伸出去一架梯子,落在水中。人沿着梯子爬出去,就能直接踩到河面。
现在的河面上停泊着十几只两至三米长的小舟,每只小舟都涂了颜色艳丽的漆,在夜色中非常醒目。
小舟是最原始的那种设计,简陋得很,一块破木板,四方被围起,做成龙头的模样。船舱里左右有两个船桨,还有一只照着防风罩的油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他人。泛舟的人就可以坐在小舟中央的木板上,两只手摇动船桨来泛舟。
男人们齐聚在画舫的出口处,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尤其是年轻一辈,满脸亢奋。
除去泛舟这项运动刺激的因素外,平王的参与也让众人更有兴致。若表现的好,很有可能得平王的赏识,那么将来,就不可限量啊。
宋离兴奋的搓手:“父王,您一会不要放水,孩儿一定会超过您!”
平王有条不紊的活动手脚,只看了宋离一眼,不语。
众人依次从梯子爬下去,每人坐一条小舟,所有的小舟全部坐满,各自把小舟散开。
散开之后众人也没有急着划船,都静默的呆着等平王发话。
在比赛前,一般都要宣布等会的奖励之类的东西,鼓鼓士气,暖暖场子,这是惯来的规矩。
但是平王却只是沉默的坐着,像是蓄势待发的等着要划船了。
平王不说话,也只有宋离开口:“好多年没有和父王一起赛龙舟,相信诸位也和我一样吧!所以,今晚还请各位兄弟好好表现,能抢到第一名,回去之后重重有赏!”
众人兴致昂扬:“是!”
宋离一声令下:“预备,开始——”
数十只小舟点着莹莹的光火,在夜色中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漾起层层水波,平静中,却藏匿着水中巨大的波澜,随时,将要喷发。
“快快快!”
“赶紧赶紧……”
众人你追我赶,摇摇晃晃,好不热闹。
“王爷和世子划的好快啊……”有人抬手做猴子的样子四处观看,“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深色的黑水之中,哪里还能瞧见那两个人的踪影。
……
平王和宋离都是赛龙舟的好手,两人都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你追我赶,很快把所有人甩在身后。
平王起先在在最前,但毕竟年纪大,划久之后双手就会疲软,渐渐被宋离追上。
他是牟足了劲往前划,宋离却是优哉游哉的前进,孰胜孰略,一眼便知。
“父王年轻时也曾驰骋沙场,逍遥一方,水中的战役也打过不少,想不到如今的泛舟之术会落到这个程度。”宋离不紧不慢的跟着父亲的小舟,目光追寻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言语中却尽是讥讽之意,“犹记得儿时在行宫度假,父王您最爱带我去泛舟,每次都能把我拉出好大一截,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有一次,因为落的太远,在河里迷路,吓得我趴在小舟上哇哇大哭,等着父王过来救我。呵呵……父王果然很快就返回来找我,那时候,父王真是我的天啊。”
他的言语里有依稀的怀念之意,即便如今他也成为了父亲,但儿时那种对自己父亲的崇拜之意却无法忘怀。
平王听他说这样的话,不由双手松开了船桨,任凭小舟随风逐流。
宋离也放开了握着船桨的手,缓缓的跟着他。
父子俩一前一后,月光落在二人的肩上,满池的春水亦在足下波光荡漾,看着,竟有几分美好。
“可惜,随着我年岁渐长,与父亲相处的机会就少了,更别说五弟出世之后,您高兴的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双手奉送给他。我知道是因为她的母亲亡故,所以您对他分外疼惜,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宋瑾是否有必要活在这世上。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会否更好一些,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会否更圆满一些。所以,我杀了他。父王,对最亲的弟弟下这样的手,您究竟是怎样看待我?”
平王平视着前方,并不回答。
宋离等了很久也未等到父亲的答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一面您认为我做的不错,一面又认为我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绝不可以轻信。虎印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宁可交给别人也不交给我,您对待外人的信任要原胜我这亲生儿子!既然你如此无情无义,就不要怪我下手狠毒,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带着平王府走下去,荣登最高的位置!”
平王眼中微微一震,闭上了双眸。
宋离迎着夜风站起,衣袍被风鼓起,他的脸上,是凛冽的杀意:“父王,并非儿子不孝,而是您太让我寒心。”
他突然快跑几步,借力飞身而出,凌空划出一道弧线,稳当当落在平王的龙舟上。
平王发现他的意图,转身想跳下水,宋离一个虎扑窜上去,狠狠将匕首扎入他的后心,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平王瞬间扑地,鲜血四溢,眼皮都没眨一下就一命呜呼了。
居然这么轻松?宋离吁了口气,胜利来的太快,他满心不可置信。
这么一想,他便上前来走近平王,半蹲下身,凑过身去探他的鼻息,想确认他的死亡。
就这么地头的一瞬间,尸体的鼻孔里突然喷出一抔黑色的汁水。
宋离靠的近,汁水直接碰上了他的脸,眼睛一热,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绯红。
“啊!”宋离本能的惨叫一声,脸部像是被火灼伤一般,痛苦异样。
只那么一刻的惊慌,在权力场里打滚的男人就冷静了下来:“来人!”
他在水里安排了不少的手下,他在上面泛舟,他们就在水底下跟着他的船游,密切保护着他。
连叫了三遍,也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四周,是异常诡秘的寂静。
他的随从一直跟着他,不可能连叫三遍也没有反应,难道他们已经全部被解决了?!
方冒出这个念头,就闻到夜风中掺咋着猛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激的他全身一凛,从头顶冷到脚底板。
清澈荡漾的河面,因为这嫣红的血水汩汩而出,染红一方地界。
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水底下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尸体满满的遍布宋离的小舟四周。
他,被自己下属的尸体包围了。
似乎还嫌不够,水底又窜出几个人头,皆是年轻精干的男子,他们分别趴住小舟的船舷,一起往上爬。
他全身僵硬的跌坐在地,惊惧的全身战栗。
原本以为过了今晚,权利和名望都会变得唾手可得,他,终于能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
苦熬二十几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日?在他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一切,一切都毁了,毁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他甚至不明白,今晚的一局棋,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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