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瞧着苏阮一脸的轻松,像是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里自是有些恼怒。
可当身边几个随从想冲上去对苏阮挥拳头时,她又拦住了他们,放下金冠,一言不发的转头走了。
离开钟翠楼,她的侍从还在愤愤不平:“为什么要放过她?那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老虎来吓我们!”
少女双臂怀抱在胸前,冷静而倨傲的平视着前方,道:“寻常人家养不了老虎,那女子穿着华贵异常,身份一定不俗,与她闹起来肯定是一场大麻烦。本宫还赶着入宫去和瑶哥哥碰面,没空跟她耽搁。反正都在帝都,碰面是迟早的事情,下回见面,再好好收拾她一番就是。刚好本宫欠一张虎皮坐垫,不是正合适吗。”
侍从一脸讨好的连连称是,簇拥着少女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小小的插曲并未给苏阮带来任何困扰,她把东西挑好就拿到掌柜处去结账,心满意足的带着东西回了家。
入夜,绾绾从酒楼回来,带来两份信笺。苏阮正在打包明日的礼物,暂且停了,动手拆开信笺。
第一封信是关于礼王的。礼王生病并不是推诿之词,他前段时日的确害了一场大病,宫里派了三个御医一起问诊才勉强缓住病情,现在也还在休养中,这段时间他连上朝都是由世子御景廉代劳。
第二封信是关于今天苏阮在钟翠楼遇见的少女。身份已经查清楚了,令狐娇,周国七公主,与令狐瑶一母所出,有封地、有官位,在大周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原是与令狐瑶同行来云岚,但因封地上出了些事,耽搁几日才迟到了两天。
“不惜同时派两位有地位的皇嗣前来,大周这次究竟目的是什么?”苏阮自语。访问别国,无论是从安全还是效率考虑,都是以派出使臣居多,大周把两个重要的皇嗣派来,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吗?
秋娘进了屋来,端着夜宵:“姑娘,喝口参汤吧。”
苏阮还在思考问题,没心思吃夜宵,下巴扬了扬,示意她把夜宵放下。秋娘将餐点放在桌上,走到苏阮身后,顺手挽起她的发:“姑娘,明日要探望礼王,不能穿得太艳丽,但见宸少爷,还是得漂亮些。所以,衣裳素点,在首饰上下点功夫,怎样?姑娘要见宸少爷,就戴少爷昨日新送的那支兰花簪吧。”
墨宸昨儿又送了苏阮一枚发簪,素雅的兰花造型,纯金打造,流光璀璨。
提起生活上的琐事,苏阮的唇角扬了起来,心情愉悦:“恩。好。今天阿宸都没来找我,不知道回家过的愉快么。”
许是因为她和父亲之间的种种,她对墨宸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也很能感同身受。
墨宸心底很在意这个养父,小的时候他那么努力的念书、习武,还不是为了获得父亲的一句赞扬?一直以来那么努力的往上爬,也是想向养父证明自己。不过,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是太深了,伯父给了墨宸一个那样的童年,现在想要墨宸回头接纳他不可能,双方能和睦的相处下去就算不错的结果。就怕伯父脑子不清白,反而将墨宸推出家门,就像上一世那样——墨宸和他断绝关系后,苏家落到苏德手里,被败的干干净净,苏温也郁郁而终。
为了和缓墨宸和伯父之间的关系,墨宸不在家的这半年,苏阮费了不少心思。她去伯父家替墨宸尽孝,说些好话,上次还和伯父长谈了一次,伯父信誓旦旦的说以后会好好待他。苏阮真信了。因为伯父对收养的二少爷苏彦太好了,他跟她说,是因为汲取了对墨宸教养上的教训,所以以后会温柔的对待孩子,对待苏彦,也对待墨宸。
但是,苏阮显然想的太美好。
次日,苏阮大清早来到伯父家,想给墨宸一个惊喜,顺便向伯父问个早安。入了府门就发现太卿府的气氛有些奇怪,拿着管家一问,管家就把那晚墨宸和伯父冲突的事情绘声绘色的给她描述了。管家所知也非全貌,但对墨宸狠狠打了苏彦,又和父亲要断绝关系这两件事总是说清楚了。
苏阮见过苏彦几次,年纪小,心思可不小,特别能讨伯父喜欢。能让墨宸下这种狠手来打,肯定也是惹毛了他才会这样。
“小少爷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大夫说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十之八九是活不了,就算活过来,也是个残废,老爷和夫人都急的要发疯了,老爷都急病了。”管家小声,“不过啊,也活该!小少爷来家里半年,仗着老爷对他的宠爱,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欺负这个欺负那个,这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吧!就可惜了大少爷,发生这种事,老爷和大少爷这辈子是结下仇了。”
的确,这辈子不可能好。不能再让阿宸在这个鬼地方生活了。苏阮心道。她有些痛心,他半年才回家一次,回家就被家人这样伤害。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养子,心思更为敏感,父母应该更呵护他才是,可是他的父母,却是这样。
墨宸两日都在忙着搬家,但也没忘了今日要和苏阮去平王府拜访。苏阮来到他的别院时,他正准备出门。他穿了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一派贵公子的风姿。
两人打了个照面,却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都心知肚明。
墨宸看了一眼管家,管家立马灰溜溜的走了。
他走到苏阮面前,以一个明亮的笑容制止了她所有的提问,弯下腰来单手将她轻松的抱起,毫不避讳的拥着她往府门外走。
苏府被他抱在手臂里,看着他的别院里东西都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开苏家了。
被他抱着出了太卿府,上马车,奔赴礼王府。
在马车里,苏阮被抱坐在墨宸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默然不语。她茫茫的想起他上一世和苏温断绝关系之事,重活一世,他还是走了同样的路。她不明白,难道他不想修补这一段关系吗?她知道,他是很在意的,他的养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他那么多的努力都是想要向养父证明他配的上当苏家的孩子,却,再度推开了。
苏阮扬起脸看着他。
面容坚毅英俊的男人并未在脸上显露过多的情绪,光凭这张脸,她完全想象不出两日之间的夜晚在他身上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苏阮忽然发现,即便两世都注目着他,墨宸身上的一切,她还是所知甚少。他经历过的一切、他的想法、他的情感,她都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很爱她。即便是这份爱,她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他爱了她多久。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幕天席地的突然而至,她享受着他的爱,却从未深入的了解过他。
这,当然也和他们聚少离多有关。共同生活的人,不知不觉就会非常了解,而不在一起的人,即便心中记挂,了解也不会那么深厚。
苏阮幽幽而怨愤道:“不知道我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同意我们的亲事。”
他们的亲事,苏良一直极力反对。苏阮不想和父亲闹的鸡飞狗跳,就和墨宸合计,不逼迫苏良,就慢慢软化。
这两年,在墨宸的不懈努力下,苏良对墨宸的态度有明显的转变,最多再等一年,苏阮十八岁,那就是必须要出嫁的年纪了,苏阮十之八九还是会嫁给墨宸。可是现在,她却觉得等不及了。
墨宸捧了她的脸:“怎么,迫不及待要嫁人了?”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苏阮一脸诚挚,明眸注目着他。
墨宸的眼睛亮了一下,笑:“再等一年吧,阿阮。”
拒绝了她……
苏阮咬住唇,有些恼怒。
墨宸见她不悦,低首便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上。靠的近,苏阮这才看见他唇边的一道血口。不用问,肯定是苏温搞出来的。苏阮抬起手心疼的抚着他的伤口,胸口热血翻涌:“他们家根本就不配拥有你,一群什么烂东西……”她一连爆几句粗口,“阿宸,你住我家来吧,我父亲现在对我们也是默认了,等我们成婚,我们再搬到公主府去。”
从苏阮被加封公主开始,圣君就下令建工司在皇城一角新建一座晗灵公主府。
帝都古旧,皇宫和王府都是延续旧朝的东西,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新建庞大的建筑物了,新建公主府之事还引了不少臣子反对,不过百里溯视而不见,最终还是定下来了。
圣君对晗灵公主的宠爱普天皆知,建工司也不敢怠慢,当年就从举国各地网络最出色的工匠、设计师入了京,紧锣密鼓的设计新的公主府,时至今日,公主府已经快要建成,苏阮日前才收到要她去揭幕的请柬,说是大体上已经完工,小细节方面还需要她去商榷,搬进去住已经没问题了。
墨宸看着苏阮,知道她是真心疼他,却无法同意她的提议。微微一笑:“再看吧。”
……再度拒绝了她。
苏阮生气的咬了他的唇,恶狠狠道:“墨宸!本公主钦点驸马,任何男人都不得拒绝!”
墨宸搂了她的腰:“是是是,等今天过了,我们再商量,好吗?马上就到礼王府了。”
前方转个角就到礼王府。
苏阮只能松开他唇,却依旧深情的注目着他,道:“阿宸,你需记得,这天地间有我,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他的眸中漾起一抹柔波,与父亲争执两日过去,才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多谢你,阿阮。”
御景珏领着几个仆人在王府门外迎接苏阮和墨宸。
苏阮被搀扶着下车,御景珏即恭敬的与她问安,苏阮扫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她的位份与礼王平级,她到访,礼王府仅仅派御景容出来迎接,礼王和礼王妃、世子都没来,不像话!
御景容发觉惹恼了这位公主,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伯父身体抱恙,未能出门迎接,还望公主见谅。”
苏阮对这客套话没什么兴趣,说来说去,就是礼王府怠慢。
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耽搁。苏阮暂且压下这股不快,进了礼王府。
礼王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油的气味,听说是不久前才为了驱逐疾病而做了一场法事,气味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这些大富大贵的人家,都分外的相信做法之类的事情,实在让人不理解。
苏阮与墨宸先去探望礼王。
礼王正兴致勃勃的与御景廉、几个孙子在花园里玩投壶,骄阳似火,他们玩的大汗淋漓。
苏阮和墨宸不由对视一眼,两人一起道:“参见王爷。”
礼王玩的正开心,回头看见他们,意外道:“阿宸、晗灵,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
苏阮一愣。
她怎么可能冒冒失失过来礼王府,提前当然是写了函文过来。看来那份函文并没有到礼王手中,只安排御景容来接待他们,也并不是礼王的主意。这么一想,她就安心了些,礼王并非故意怠慢他们,可再一想,她心里有打了个咯噔,写给礼王的信笺居然会被拦截?
苏阮道:“王爷,我提前是有写书信来的。”
礼王道:“哦,可能是被我二弟收了吧。我害了场小病,家中事务现在都交给了二弟打理,没有怠慢你们吧?”
原来是礼王府二爷在掌事,难怪出来迎接的是二爷的儿子御景容。
苏阮道:“没有。王爷身体可好?看您好像恢复的不错。”
“是啊,恢复的很好。趁着天气好,过来舒展筋骨,玩一玩。”礼王看了墨宸一眼,“阿宸,来试试投壶?”
投壶是非常简单的小游戏,置一广口大腹、壶颈细长的酒壶,以壶口为目标,人在一定距离之外,把箭或小棍投进去。虽然是简单的游戏,但玩起来也有考究。投壶所用的箭矢的轻重、长短;投壶的距离远近,投壶者的眼力和臂力,都是投壶的关键。
现在,他们面前十几丈之外摆着酒壶,酒壶的旁侧落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箭矢,壶口中空溜溜的,一根也没刺进去。
御景廉看见墨宸过来,脸就耷拉下去了,这会听见礼王邀墨宸来投壶,更是脸色难看。
谁不知道这是个神射手,闭着眼睛都能射中铜板的中心,让他来,其他人还有得玩吗?等会他又是大出风头,自己却要被父王骂做无能……御景廉对墨宸的怨愤已经满满的快从心口溢出来了。
墨宸微微笑道:“王爷,我难得有几日不用碰这些刀剑,您就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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