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把御景湛带回他和苏阮的马车,蹑手蹑足的把他放下地。
御景湛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角,不安的四处张望。
看到苏阮在之后,神经就明显松懈下来,也不出声,只动了动嘴型:“娘。”
小小年纪就知道不能打搅他人睡觉——
墨宸将他的表现收在眼底,目光温柔几分。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应当是最调皮的时候,御景湛却乖巧的让人心疼。
墨宸用手巾擦去孩子脸上残留的几点雨水,又将他的外衣脱了放到一边:“阿湛,跟娘睡吧。”
御景湛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小声:“爹不一起睡吗?”
墨宸瞄了眼苏阮身边不太宽敞的空间:“雨太大,怕出意外,我在旁边守着你们。”
为了保证长途跋涉的舒适,这次出行的马车是特别定制的,材料都是用的最坚硬的木材,内里的陈设都极有讲究,每辆马车还设有机关暗锁,面对危险的时候也能够应对。但是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打造三辆大型的马车,所以只赶制了一辆大马车,两辆小马车。大马车给秋娘带着两个孩子,墨宸和苏阮所居是小马车。
这小马车不像大马车那么宽敞,他们俩带着小儿子还能凑活着挤一挤,但御景湛是个大孩子,睡觉肯定会乱蹬,三个人一起睡,三个人都睡不好。
年幼的御景湛并未意识到这一点,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惶然不安:“那爹……你不要走。”
外面还是雷声阵阵,电闪雷鸣,御景湛勉强拽着父亲的衣袖才不让自己露出胆怯,若是父亲走了,他又会陷入恐惧中。
“当然。我会陪着你们。”墨宸十分温柔道。他从车壁上悬挂的壁袋里取出两个备用的耳塞,给御景湛塞上,又单臂抱了他一下,“爹在,什么都不用怕,睡吧。”
这一抱很是温暖,御景湛马上就安心了,乖乖躺下,搂着苏阮的胳膊,很快睡去。
墨宸抱一床毯子给母子俩盖上,低头在苏阮唇上轻轻一吻,又把御景湛搭在她小腿上的脚挪开。
御景湛迷糊的翻了个身,梦呓:“爹……”
墨宸微微扬起唇角。
和御景湛相处这几个月,这孩子从来都不叫他爹,今天倒是开了个先河。这先河一开,就满嘴念叨着爹了。
儿子不能随便认,认了就是一辈子的责任。这一声爹,他决定接受了。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如洒豆一般,声声嘈杂。
墨宸倚着车壁合上眼打旽,一阵锐利的头痛硬是把他从熟睡中叫醒。
他难耐的按住额头,记起苏阮临行前准备的药箱放在席位下,摸着黑把药箱取出,找出头痛药,服下去几粒。
还是很痛……一阵阵的锐痛似乎是从脑袋最深处钻出来,牵扯着他所有的神经,他低低的喘息起来,勉力保持着意识清醒。
苏阮白日都在忙着采购物品,累得很,所以睡得格外沉。
朦朦胧胧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的雨还未停,声声入耳,敲打着心扉。
苏阮的手在身旁摸索几下,摸到孩子柔嫩的脸蛋,借着一缕月光看见御景湛粉嫩的小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阿宸呢……她正试图寻常墨宸,忽然再度听见了模糊的呢喃:“阿阮……”
苏阮一惊,点了小油灯才突然发现墨宸蜷在地上。
她赶忙爬过去,抱起他:“宸哥哥!”
墨宸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脸上都是汗水,秀挺的眉头紧紧蹙着,呼吸十分急促,胸口不足的起伏着。
“头痛发作了吗……”
苏阮已经见识过几次这场面了,声音却还是禁不住有些发抖。她怎会忘了,一到下雨他就……
她强令自己镇定,将他平摊在长榻上,迅速从腰上取下携带的银针包,拔出几根银针,熟稔的从他身上各个穴位刺下。
这几年她根据自己熟练穴位的特长来研究医书,钻研医术,不求成为声名远扬的神医,但求能护得家人安平。
几年的刻苦钻研,她现在凭一手银针之术对付一般的疾病得心应手。
墨宸的偏头痛是老毛病了,也是她重点学习的方向,每每他头痛发作,都是靠她的银针来缓解痛苦。
苏阮一连二十几针下去,墨宸的身子渐渐就不再战栗,紧闭的双眸也缓缓的撑开一道缝隙。
清瞳中倒映着苏阮焦急的面容,他被病痛折磨的近乎虚脱,艰难的挪动嘴唇:“阿阮……”
“还好吗?”苏阮捧着他的脸,很是心疼。
还得把这毛病给根治了,一下雨就这样,年纪轻轻还能挨,以后年纪大了,发作起来岂不是生不如死。
听说南方的沧澜国盛产珍稀药材,沧澜的巫蛊之术也声名远扬,必要的时候去一趟沧澜国,把他的老毛病给解决了才好。
“没事……”墨宸的声音很微弱,呼吸一口深一口浅的断断续续。
苏阮道:“我已经给你下了针,你好好歇着。唉,若不是那边逼得紧,我们也犯不着选择这种雨天出行。”
选择雨天出行绝对是下下策。所谓的“他们”,既是皇上,也是圣君,更是无数巴望着他们的眼睛。
墨宸慢慢的平下喘息,虽然手脚还是无力,但勉强能说话了:“你去看看我娘……”
苏阮这才记起这母子俩一个毛病,墨宸发病了,玉娘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可这个时候,她不想离开他:“你……你一个人没事吗……”
“没事。”墨宸吃力的坐了起来,嘴唇发白,“我没事的。替我去看看她,阿阮。”
他眼里满满都是对母亲的惦念,苏阮于心不忍:“好吧。那你好好歇着。”
她撩开车帘:“停车!”
另一辆马车里的玉娘果然也发了头痛,她痛的比墨宸还厉害,一直不断的呻吟,若不是因为雨大,声音早传到苏阮那了。
安排随行的大夫对这情况也束手无策,这种扎了根的老毛病,一般医术是不奏效的。
苏阮进入车厢,让大夫腾出一个位子,便跪在玉娘身边给她下针。
十几针下去,玉娘还是痛的死去活来,呻吟不止。
苏阮让寒仲按住她乱动的手脚,锲而不舍的继续施针,耗费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玉娘的痛苦。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苏阮的额上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她吁了口气,回想刚才玉娘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模样,更加下定决心,到南方一定要去求药,她决不能让他到了四十岁之后被这毛病折腾。
刚喘口气,秋娘急急忙忙的掀开了车帘:“公主,少爷发热……”
“什么?!”苏阮一咕噜跳下马车,冒着雨狂冲向大马车。
在车厢外就听见响亮的啼哭声,她更是心急如焚,冲进车厢:“阿晟!”
大夫在替阿晟诊治,但因为孩子乱动,不好把脉,只能让绾绾抓着他的手脚。
御景晟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又被抓了手脚,更是反抗的厉害,哇哇大哭,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滚落。
苏阮瞧着心疼,替了绾绾的位置抱住孩子:“我儿子怎么样?”
大夫给孩子把了脉,道:“公子是染了风寒,微臣替他开几副药,到前方的驿站停下来煎药吧。”
他们身上都带了火折子,如若没有下雨倒可以就地煎药,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根本没办法停下来熬药。
秋娘急忙道:“现在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孩子发热可不是小事!”
“我用银针替他缓解。”苏阮果断道。寒气入体,以银针牵引而出,也是一种疗法。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她没有尝试过下针,结果会如何,也难以预计。她犹豫了,“大夫,您觉得呢?”
大夫道:“公主若能精准的找到穴位,那么可行。”
苏阮这才放心,让绾绾按住孩子的双手,大夫按住双脚,自己摊开了银针包,一针针扎下去。
一针,又一针,御景晟都快被扎成了小刺猬。秋娘不忍心看,撇开了脸去。
苏阮也心疼,可是没法子,咬着牙做了。
好在只下了几针,御景晟就安分了下去。秋娘端一碗清水喂他,他喝了水,体温也降下去不少,窝在苏阮怀里睡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悄然的停了,月亮悄然的隐去,清晨的阳光懒洋洋的洒落下来。
苏阮掀开车帘,才发现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夜。
车厢里的秋娘、绾绾、大夫都因为太累而倚靠着车壁睡了,唯独她还醒着,阿晟嘴巴一裂开,她就马上会意来喂他。
这就是当了母亲的人么?居然丝毫不觉疲倦,看着孩子幸福的喝着奶,她就开心死了。
苏阮忽然觉得有些期待未来的生活,作为母亲,作为妻子的她,也许会领悟到前所未有的感触。
所幸,雨季已走入尾声,那夜的大雨之后,就再未下过如此的瓢泼大雨。
苏阮一行人驾着三辆马车,一路扬鞭策马,走僻静的小道,用最快的速度奔赴渭水。
只要趟过渭水,也就脱离皇上能牢牢把控的范围,安全方面无须担心。所以,抵达渭水,是这一行的首要大事。在抵达渭水之前,决不能停下马蹄。
赶了半个月的路之后,他们顺利趟过渭水河岸。
波光粼粼的渭水,悠悠的江面之上,画舫如流,日光普照,河面上说着碎金般的光芒,美丽极了。
墨宸和寒仲去一边话别,苏阮与绾绾在河岸欣赏河景。
入目是熙熙攮攮的人流,形色各异的人们,河岸边有重兵在驻守,进出的每一只船只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核。
绾绾从未到过南方,很是惊叹:“我听闻渭水沿岸繁花似锦,果不其然,比帝都还热闹!”
苏阮道:“渭水被称为云岚的生命源泉,往南皆是平原丘陵,土壤极为肥沃,盛产农作物,故而也衍生了繁茂的历史。”
绾绾道:“这边倒是热闹繁荣,不过我们刚才过来的那般,百姓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苏阮蹙了蹙眉。方才他们从渭水北边乘坐大画坊,把整个马车都运送了过来。渭水以北的确是贫瘠。
绾绾不解道:“河流周围的土壤应该都不错吧,南方这么繁荣,北方却那么贫瘠,为什么渭水以南与以北差别会这么大?”
苏阮道:“政治原因。”
绾绾:“政治原因?”
苏阮道:“数十年前,云岚尚不被称为云岚,昏君祸国,民不聊生,英武盖世的玄清帝与璃王两兄弟携手从南方打上北方,入主帝都,更改天下。”
“就是先帝了!”
苏阮道:“玄清帝称帝之后,大肆杀戮有功之臣,璃王感到自身危险,自请卸去官位,去南方发展经济。玄清帝准了璃王的请求,于是璃王就带着大量的农作物种子,钱财,到了渭水以南,以琅玕城为驻脚点,建玄青宫,形成与玄清帝相衡之势。”
绾绾道:“也就是说,璃王假借发展经济为名,逃到南方发展势力……他们开战了吗?”
苏阮道:“璃王渐渐势力庞大,却因为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身体一落千丈,不久之后病故于琅玕城。”
绾绾道:“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苏阮道:“璃王病故之后,玄清帝算是轻轻松松的消除了心腹大患吧。这时候朝局也基本稳定,他在帝都设立了八大王府,以礼王府为首。而为了安抚南方众将,他将琅玕城设为特区,给予琅玕城最大限度的治理权,璃王的子嗣承袭爵位,世代生活在琅玕城。因为琅玕城得天独厚的优势,商贾们蜂拥而至,自此以后就形成了北方为政,南方为商的格局,所以北方穷,南方富。”
“原来如此。”绾绾崇拜的看着苏阮,“公主,您懂的好多。”
苏阮笑道:“都是看些不务正业的书读到的,若被我父亲知道了,免不得一顿骂。”
绾绾道:“就是那些书才好看哩。要都读些《女学》《女训》之类的书,公主岂不是和帝都那些官家小姐一个样?”
“那有什么不好?相夫教子。”苏阮道。
“当然是现在的你好。”墨宸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环了她的腰,“光让你相夫教子也太浪费了,故事讲的这么棒。”
苏阮拍他胸口:“净会嗤笑我。”
墨宸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前面就是邕州,我们在邕州歇一晚,补充物质,我也和老朋友见个面,明日再启程。”
苏阮道:“住驿站吗?”
驿站基本就只有几间破破烂烂的房间,菜式也不齐全。他们这一路赶路都在住驿站,跟做恶梦似的,苏阮都有些怕了。
“这次住酒楼。”墨宸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歉意道,“真是辛苦你了,从来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吧。”
苏阮撇嘴:“知道辛苦我就好,以后得好好疼我。”
墨宸伏腰把她抱起,凑到她耳边道:“今晚就好好疼你。”
苏阮脸一红,羞怯:“说什么呢!”
他哈哈大笑,抱着她回了马车:“走,邕州来拉。”
邕州位于渭水边上,是商贾往来的重要关口,城镇也因此而繁荣异常。
入了城,眼前是蜂拥的人流,人挤人,驾着马车的商贾,上京赶考的秀才,吆喝着卖菜的小贩……这一路都走的是小道,说及之处大多渺无人烟,突然来到这么热闹的城市,苏阮都有点不习惯了。
墨宸似乎对邕州很熟,他到了车架前给车夫们指路,马车轻车熟路在街道上奔驰,很快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苏阮透过窗户扬起脸看着这座“悦来酒楼”,酒楼气派非常,临街的四层高楼,椽牙飞啄,琉璃瓦加顶,奢华异常。
酒楼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每有新的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就会有小二迎上来伺候。
可是苏家的马车在门口停了,半晌也没人来接,小二在门口殷勤的迎客,就是无视了他们。
苏阮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接,倒是墨宸来了,张开双臂一把把她抱了下来。
苏阮站定,扫了一眼酒楼的牌匾:“悦来酒楼,这店家这么怠慢。”
墨宸指了指自家的马车:“这马车,他们小二都不入眼。”
他们的三辆马车豪华都在内里,从外观看起来非常普通,而且经过长途跋涉更是显得陈旧。
但上门即是客,这悦来酒楼也太不把客人放眼里了吧!哪怕是在帝都,也不带这么势利眼的。
在外吃饭,碰到这种商家最讨厌了好么!苏阮立马转身:“那我们换家。”
墨宸拦住她,笑道:“阿阮,悦来酒楼的素螃蟹最好吃,我都好久没尝了,换了这家就没了。”
苏阮无语道:“你居然这么贪吃!”
墨宸道:“好阿阮,我们现在不在帝都,这种商业重镇是这样,认钱不认人,锦衣华服才有资格登堂入室。即便我们去别家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这里歇一晚,就别挑剔了吧,大不了等会我给你把这委屈找回来。”
苏阮撅嘴道:“这可是你说的。”
墨宸道:“我说的,一定给你找回来。”他又看看其他两辆马车,“阿阮,你们等会,我先进去等位置。”
“等位置?”苏阮摇头,“真是疯了,就为了吃盘素螃蟹……”
悦来酒楼生意兴隆,店里座位有限,不论来的是谁,都要排队等位置。
一堆人在拿了号子坐在一边等,一边吵吵囔囔,热闹极了。
墨宸进了店,也按规矩拿号排队。
他环顾一圈四周,在这里店里吃饭的都是非富即贵,一个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
他和苏阮这一路过来都以低调为先,衣着也都是简单,和这些一笑就露出几颗金牙的人一比,真显得寒碜。
是该好好歇歇脚,收拾收拾了,这模样去见岳父,肯定会被扫地出门的。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号。小二过来,将他带到临窗的一方圆桌前,瞄一眼墨宸的装束,态度就很是冷淡了。
墨宸知道这些人见钱眼开,也就当做没看到。原打算给的小费也不给了,什么东西。
苏阮在外等着心焦,拿了块面纱蒙住脸,跳下马车,进了店铺。
酒楼里高朋满座,人挤着人。苏阮被挤的摇摇晃晃,四处张望着寻找墨宸的身影:“阿宸……”
声音不大,墨宸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说了句等等,立马向苏阮走去,拨开人流,牵住她的手:“来。”
他小心翼翼的替她开出一条道来。苏阮总算嘘口气,嘀咕:“怎么生意这么好啊。”
这么好的生意,她都禁不住有些期待这里的菜会有多好吃了。
墨宸牵扯苏阮回到座位,突然就皱了皱眉。
这么短短的一会,座位居然被占了,五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围坐着圆桌,小二殷勤的在一边端茶倒水。
这五个男人,有四个都是穿金戴银标准的商贾打扮,另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粗犷男人,满脸的赘肉,戾气满满。
小二发现墨宸回来了,就假装看不到,几个商贾也配合着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商人之中,个子最瘦小的男人翘着二郎腿,道:“咱们悦来酒楼就是守规矩,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桌上的其他人一阵哄笑。
另一人道:“先来的好酒好肉伺候,后来的就只能喝西北风喽!诶,咱们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就有苍蝇在边上杵着哩?”
刀疤男脸上的肉抖了抖,道:“需要我把这细胳膊细腿的苍蝇赶走吗?”
苏阮本来还有点生气,听到这里突然就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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