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建都洛城五十余载,虽偶有战事,却也都是些边陲国境之争,无伤国之根本。不论民间,还是庙堂,俨然一片祥和鼎盛之象。时值岁末,漫天飞雪,早朝之上文武百官并无要紧国事商议,太宗皇帝便早早退朝,起驾崇淑宫。锦妃本就受恩,如今又喜得龙种,单凭这六甲之身,更足以讨得龙心大悦。
自古嫔妃得宠,无不受益于貌美、曲幽、舞魅、赋雅抑或别样风情。而建国安邦之君,贤德垂范也多因安抚天下、赢证民心而为之。锦妃听闻皇上摆驾崇淑宫,心中亦是得意非常,如若此番为皇家诞下一皇子,后宫尊位又将舍我其谁。皇后娘娘自三年前身染重疾,不治西去,后宫尊位便一直空缺,几宫嫔妃虽表面上听从皇上安排声色未动,可暗地里早已争的是你死我活。
锦妃衣冠稍显素朴,为皇上亲煮一杯热茶奉上,这才低声说道:“每逢寒冬腊日,紫陌便时常会想起越姐姐。想当初,紫陌初到后宫,若非越姐姐悉心调教,恐怕也不会有今日陛下之恩宠。”
太宗皇帝暖茶下肚,本性念旧的他,被锦妃这么一番话说的是感慨万千:“三年了,难得爱妃顾念旧情,朕心甚慰。如今爱妃有孕在身,忧愁之事莫要总挂于心上。爱妃此番心意,相信皇后在天有灵,也定会感念。”
锦妃继续说道:“紫陌虽出身卑微,可知恩图报四个字却始终不敢忘却。不论越姐姐,还是陛下您,紫陌今生有幸相伴左右,足矣。越姐姐品性善良、德才兼备,紫陌当以她为榜样,多替陛下分忧才是。”
前几日,太宗皇帝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还被问及皇后出缺一事。偌大一个后宫,皇后之位空缺,也非长久之计。适才听闻锦妃的一番话,太宗皇帝心里似乎定了些主意。
锦妃何等聪慧之人,太宗眉宇间流露出的分毫情愫,她尽收眼底,只是佯装不知罢了。和皇后相比,锦妃自然不甚了解皇上,可皇后在世时,两人颇有渊源,这才让她在如今的后宫纷争中步步为营,占尽先机。
“皇上,御书房传话过来,左丞相秦牧、右丞相肃承礼两位大人有要事觐见皇上。”太监总管徐高面色略显苍白,据实禀报。
锦妃应声说道:“陛下,国事要紧,想必二位大人定有要事相商,臣妾这里就不劳陛下费心了。”说话间,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徐高。待太宗皇帝离开后,便立即吩咐贴身女官,盯紧御书房。二相同时觐见,若非突发大事,也不至于此。这一点,锦妃早有盘算。
“启奏陛下,刚刚接到密报,西凉国朝贡使团昨夜在驿馆遭遇伏击,一行数人,全部遇害,西凉王进贡的北海神珠也失踪了。”右丞相肃承礼随即递上密函,事发突然,始料不及,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为好。
太宗皇帝龙颜大怒,斥责道:“岂有此理,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截杀朝贡使团?”
秦牧迟疑了片刻,这才应道:“陛下息怒,只因事发突然,又远离京师,一时间恐难以查明真相。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如何向西凉王通禀此事。眼下,两国边境之争刚刚平息,这个时候发生使团被杀一案,恐生变故啊,陛下。”
往日朝堂之上,秦牧与肃承礼两位丞相总是各执一词,难得谏言一致,而太宗皇帝倒也乐见于此,毕竟可以查疏补漏,况且两人亦是品性正派、值得倚重之臣。大魏王朝今日之盛,也颇为得益于朝堂之上的据理力争,君臣坦诚之风。
肃承礼对于边陲战事向来关注,眼下情形,着实让他深感不安。西凉国屡屡挑衅,若非镇远大将军古赫治军有方、英勇善战,西凉军嚣张气焰焉能如此之快便得以平息。此次,西凉王派遣使团朝贡太宗皇帝,一则表以示好之心,二则也有窥察魏国庙堂虚实之意。
见肃承礼并未谏言,太宗皇帝怒气略微得以平息之后,适才问道:“肃卿对边关局势甚是了解,此番使团在我大魏境内遭遇不测,对此你有何看法?”
“陛下,西凉军在边陲吃了亏,这才有了西凉王的朝贡示好,以解边境危机,让其得以休养生息。虽说西凉王的狼子野心不可就此消除,可短时之内,却也无力重燃战火。所以,使团被杀一事,西凉人的嫌疑臣觉得是可以排除掉。能够在一夜之间,屠杀整个使团,恐怕也并非一般的江湖草莽所为。”
“肃卿的意思是——”
“陛下,在整个事情还没有查清之前,微臣不敢轻言妄断。只是觉得事发蹊跷,又值两国修好的关键时刻,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以免边关战事重启,生灵涂炭。”
太宗皇帝点点头,应声道:“肃卿所言有理,你可有合适人选担此重任?”
“刑部侍郎马昭。”
秦牧随即谏言道:“刑部侍郎马昭,对于勘验、刑狱颇为擅长,此人不仅武艺高强,秉性甚是耿直、沉稳,担此重任,实为不二人选。”
“马昭,太子太傅马文莆的次子。朕对此人有些印象,倒是完全没有其父身上的儒林风骨,整天想的都是些舞刀弄枪的东西。去年的金陵连环杀人案好像就是这个马昭破获,朕因此擢升其刑部侍郎。”
“正是此人。”
肃承礼见秦牧对于自己所荐之人,也极为推崇,心中先前之顾虑,也似有消除,听闻皇上对马昭一番评述后,这才附和道:“使团被杀一案,单凭眼下情形推测,想必也定是危险重重。相信马昭定会不辱圣命,查察此案。”
出宫之后,肃承礼并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多绕了几个圈之后,去了太傅官邸。明面上,肃承礼和太子太傅马文莆似乎鲜有来往,可私底下,两个也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
“皇上已经应允了我的举荐,密旨随后就到。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傅明示。”
“丞相请讲。”
“使团被劫杀一案,想必个中内情险象环生,姑且不说能否查明真相,安危恐怕也难以确保,太傅何故非要让昭儿以身犯险?”
马文莆声色未动,许久才从沉思之中缓过神来,看着肃承礼的一脸疑惑,却也不觉奇怪,常人看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情理之中罢了。他微微正了正身子,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我儿此番前去能够化险为夷,查明真相,届时个中缘由丞相自然就会明了。眼下,丞相还是不知情的好。”
“但愿昭儿能够平安归来。”
鹅毛大雪丝毫没有停歇之意,这个深夜,注定要让很多人彻夜难眠。借着摇曳的烛光,马文莆平静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可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书房门吱——的一声,一个黑影闪现,随即又没了动静。夜,更静了……
马文莆,高祖在位时,便深受倚重,太宗亲政后,更得皇后越氏信任,兼太子太傅一职,为大魏国储君开卷授业解惑。所谓,文武之道,讲究的是慧根天赋,于师者而言,弟子不必不如师,亦师亦友亦知音,实乃天赐机缘。当年,大魏立储一事,似未有太多风波,一来嫡长子,实至名归;二来皇后出生尊贵,不论宫内宫外,皇室贵胄,无不为她马首是瞻;三来其子天赋异禀,聪慧异常,更深得太后娘娘和太宗皇帝宠爱。
虽说,位居太子,入主东宫,与继承大统,高登九五,只一步之遥,可前路漫漫,稍有差池,尊位不保、粉身碎骨,古往今来,亦是常有之事。如今,皇后驾鹤西去,宫闱之中,城墙之内,太子的靠山自是削弱不少,何况,时下锦妃得宠,若顺利诞下龙子,东宫亦非固若金汤、不能易主。
皇后忌日临近,太子与往年一样,素衣斋戒、为皇后往生极乐闭门诵经。古之贤德,皆循孝义之礼,太子连年如此,朝堂之上众臣也是大加赞誉,太宗皇帝自然倍感欣慰,时常会有溢美之词。
朝事完毕,太子太傅马文莆依旧去往东宫与太子受教治国理政之策。太子生性刚毅,儿时得皇后娘娘与太傅马文莆悉心调教,如今已是进退有度、刚柔并济,谈吐文雅又不失雄主之霸气;行事果断却不乏国士之谋略。既是如此这般,于太傅眼中,也尚有诸多方面需要更为精进才是。
屏退下人,太傅与太子继而进了德义阁,适才商议起了今日朝中的紧要国事。马文莆似有些许心事,太子与之朝夕多年,稍有变化,自当看的清楚明白。“太傅,莫非朝中有大事发生?”
“昨日,丞相肃承礼、秦牧密奏陛下,西凉朝贡使团在凉州境内的驿馆之中,惨遭伏击,一行数十人,悉数被杀,西凉进贡的北海神珠也一并失踪。”
“什么!何人胆敢如此嚣张,截杀西凉使团,其中缘由可有线索?”
“事出意外,何况此事非同小可,两位大人举荐马昭密查此案,已得陛下恩准。”
太子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神情略显凝重:“纵是遣马昭密查此案,辖属之内发生如此大案,凉州刺史府怕是难脱干系。兹事体大,凉州府的刘知远大人现在如何,父皇是否迁怒于他?”
“凉州府自刘知远大人上任以来,与镇远大将军古赫,一内一外,配合甚是密切,若非如此,我大魏守军此次恐怕也很难在入冬之前将西凉军重创于边陲。”
“太傅所言极是,两年前在京有幸与刘知远大人相识,对他的为官之道、治地之法感触良多,实乃良臣干将。如此治国之臣,若是因此受到牵连,却是不公。”
“殿下莫急,陛下听闻此事虽龙颜大怒,可并未提及问责凉州府一事,但愿此次马昭前去能够尽快查明真相,到时,我们再替刘大人开脱求情也就容易多了。毕竟,此案牵扯两国交好,百姓安居,殿下也是知道的,陛下向来体恤民情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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