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几日未曾驾临崇淑宫,其中缘由锦妃自然清楚。看着太宗略微深陷的眼窝,锦妃显得尤为心疼,随即命人端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燕窝。脉脉含情的看着太宗,细声细语的说道:“陛下,几日不见,竟会显得如此疲惫,可是龙体有恙?”
“爱妃不必替朕担心,只是这几日朝中琐事繁多,有些劳累罢了,不碍事的。”
“陛下,都怪臣妾不好,没能悉心侍奉陛下。”
“这是哪儿的话。如今爱妃有孕在身,朕应该多陪陪你才是啊。”
“国务虽重,可陛下还得爱惜龙体才是,大魏子民绝不希望陛下因为操劳国事而伤了龙体。国得一明君难,民得一英主更难,所以陛下必须爱惜龙体,这可不是为了陛下自己,而是为了大魏社稷、为了黎民百姓。”
“在爱妃眼中,朕真像你所讲的那样?”
锦妃用几尽赤忱的眼神,静静的看着太宗皇帝,点点头应道:“臣妾所言句句真心。自陛下登基以来,以贤德治理天下、以孝义施恩黎民,臣妾虽不涉朝政,可时常也会听闻朝堂之上百官拥戴、群臣谏言的盛况。皇室宗亲,更有太子居东宫以垂范。如此种种,岂是臣妾能够信口胡言的?”
太宗皇帝心中暗自欣喜,不禁赞道:“说起太子,为皇后斋戒刚刚时满四十九天,今日便到御书房议事,若说孝义,太子所为,朕心甚慰。”
锦妃娇气的指着肚子,说道:“皇儿,听到你父皇的教诲了吧,日后定当要好好向太子哥哥学习,长大之后才可替你父皇排忧解难。陛下,你看皇儿踢我了,想必臣妾刚刚说的,他都已经记住了。”
起驾之前,太宗皇帝还窝了一肚子的闷气,可到这崇淑宫半个时辰的光景,所有不悦竟全然消散。
锦妃明白,时下太子于陛下心中,自是无可替代。何况,太子身旁更有马文莆、肃承礼等朝中重臣悉心辅佐,羽翼逐日丰满,他日相争,必将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殊死拼杀。日后诞下皇子,要想将太子取而代之,如若调教无方,仅凭权谋,东宫之尊,恐难易主。
大魏王朝尚不足百年根基,前朝余孽不得全然肃清,坊间时有妄图复辟之徒,心怀叵测。同德六年,裕亲王起兵造反于并州,更涉朝中不少官员,虽被太宗皇帝霹雳手段镇(压,可时至今日,在太宗皇帝心中,当年之事如鲠在喉、时常会惊醒于睡梦之中。
凉州一案,虽查无实据,可太宗隐然觉得此事与当年并州裕亲王谋逆一事,颇有几分相似。并非王公大臣辨识不得,只因并州旧案乃当今圣上避讳之事,非到万不得已,自是不敢轻言提及。取刘知远凉州刺史一职,看似为平西凉王之怒,可在太宗眼里实则是为了麻痹朝堂之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裕亲王被镇(压后,涉案官员悉数株连,同德六年的那场血案,胜似宫闱屠杀。由此植入太宗皇帝内心深处的多疑种子,如今早已巨树参天。同年,太宗皇帝秘密组建了尨彧使,携天子圣令,除隐秘护卫之责外,更暗中查处宫廷内外的乱臣贼子。罪名做实,立即诛杀。然而,尨彧使的存在,对于很多朝中官员,只是隐约听闻,却从未得见。坊间有云:见尨彧使者,罪及谋反,诛九族。
连日大雪终于停歇,伏薪斋门前多了一架颇为气派的马车。胡伯里里外外忙活了一番后,这才关上兼济轩正门,从中退了出来,俨然鬼镜先生有贵客造访。檀香浓郁的味道,丝丝环绕,让原本充满寒意的兼济轩云雾缭绕、多了几分婉转、脱俗的气息。伏薪斋毕竟身处大山,又值寒冬腊月,来客身上披风并未退去,自是说明这里的寒气比起闹市更甚许多。
“先生久居凤凰山中,寒冬季节为何不以炭火取暖,若是先生需要,本王可立即派人送来上好炭薪。”
“王爷觉得冷是因相由心生,看到大雪封山,自然联想到寒意刺骨,唯心造物罢了。身处闹市,当持以清净之心,方可于混沌中探明真相,立于不败之地。宫中传来消息,当今皇上似有亲启尨彧使之意,王爷可知此举意欲何为?”
并肩王迟疑了片刻,表情稍显吃惊,略微平息了下情绪,这才应道:“尨彧使,难道皇上又想清查逆党不成?”
“看来,王爷在凉州城的那股阴风,如今吹得养心殿里也是寒意阵阵啊!”
“先生之言,本王倒是听不明白了,什么凉州城、养心殿?”
“西凉使团遭劫,只不过数日之久,王爷这么快就忘了?王爷不辞辛苦到在下这寒山陋室,该不会是来打哑谜的吧?凉州刺史刘知远被免,接下来恐怕就是镇远大将军古赫以及他手中的兵符印信了吧。三十万虎贲铁甲,他日自当成为一柄出鞘利剑。”
并肩王与鬼镜先生交情也不过两次,没想到自己图谋之事竟被他看的如此透彻。此刻的并肩王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是否也早已安插了伏薪斋的眼线。一个足不出户的书生,竟能窥探天机,绝非偶然。此人当用则用,不当用时必要斩草除根、以防后患。
“先生既已看穿本王心思,倒也简单了很多,大家也用不着再兜圈子了。依先生刚才所言,莫非本王的这位皇兄对使团一事已有所察觉?”
“当今皇上本就多疑,自同德六年并州裕亲王谋逆,清除异己之举从未停歇,这些王爷比在下更为清楚才是。凉州一事,王爷纵有千万理由,可此事依旧略显鲁莽,纵然刘知远、古赫都如王爷所愿,那三十万虎贲军就定会落入王爷手中?”
“那依先生之意,眼下本王该何去何从?”
“既然马文莆有意为太子铺设此路,王爷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岂不更好?”
“先生这是何意?若太子得势,岂非如虎添翼,凉州的刀光剑影,莫不成了给太子做的嫁衣?”
“边塞守军,再具锋芒,朝野有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王爷是个明白人,当今皇上对执掌兵符的王室公亲本就疑心重重,若让皇上知道古赫已是东宫之人,会作何感想?皇后辞世,后宫之中又有谁人肯替东宫说话?王爷所谋之事,志在高远,需从长计议,切不可肆意妄为,到时只怕大事未成身先死。”
“莫非先生已有计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既有鸿鹄之志,何不做个渔翁,静观风云诡变。如今,锦妃已是六甲之身,王爷只需等到龙子诞下,助其登上六宫首座,再图东宫之位。”
“如此,锦妃母子得利,与本王何干?”
“王爷所言不虚,表面看来那时锦妃母子占尽先机,可一旦当今皇上驾崩,真正执掌天下的又会是谁呢?”
鬼镜先生一番见解,让本就野心勃勃的并肩王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前路漫漫,若得鬼镜先生相助,大事必成。然而,如此心思缜密、计谋诡谲之人,缘何甘心听命于他人,何况与并肩王相识,纯属无意。在并肩王心里,他从来都不相信有什么命数机缘,所谓人不利己天诛地灭,如若眼前这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鬼镜先生真无一点私心杂念,倒让他着实有些担忧。
“先生一番真知灼见,实在是让本王醍醐灌顶。若能得先生相助,大事岂有不成之理?”
“王爷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小隐于野的一介白衣罢了。今日之言,权当算命先生的一番卦言说辞,王爷无需当真。”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虽机缘巧合得遇鬼镜先生如此奇才,并肩王此刻却是愈加迟疑,在没有彻底查明此人真实的出身来历前,断不可全信于他,以防不测。
回城途中,并肩王静静地思考着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皇上、锦妃、太子、太傅以及这位难以琢磨的鬼镜先生,似乎一夜之间,很多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事,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张庞大的网,收网人究竟会是谁呢?截杀使团如此隐秘之事,就连吏部联手内卫都不曾查得蛛丝马迹,而这位深居京郊的鬼镜先生竟如同亲临谋划一般。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究竟怀揣怎样的企图?接下来,凉州城的戏是要继续演下去,还是采纳鬼镜先生的建言,就此收手,送太子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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