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城堡!”穆序理直气壮地说,“那个地方叫作脆弱的城堡!”
爸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脆弱的城堡?”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刚才不都说了吗?它是用来保护脆弱的人的。我不是,我不去!”穆序一副铁骨铮铮好男儿的模样。
不想头顶上却挨了爸爸重重的一记,只听他气咻咻地吼着:“你是呆子啊?这种话你也相信?是哪个混帐东西告诉你的?!他奶奶的安的什么心啊!见不得别人好是吧?存心想毁掉我儿子的大好前程是吧?也不怕遭报应!……”
看到爸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说的又全都是“大人对大人说的话”,穆序心想糟了,恐怕真的是自己搞错了,那地方不叫脆弱的城堡,恐怕是真的叫M大。
他没告诉爸爸他是从妈妈那儿听来的,但从那天起,他就自觉地调整了大脑的输入方式,由之前全盘接受妈妈的影响变成专门接受爸爸的影响了。
也可以说,从那天起,他就懂事了,懂得了他对妈妈是属于情感上的依赖,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即使妈妈告诉他的是错的,他也深信不疑。
和大多数小男孩一样,穆序对妈妈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和热爱。小时候偶尔会听到别人说妈妈“脑子不太正常”,年幼的他却一点也不这样想,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妈妈比别人的妈妈都正常。别人的妈妈成天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对孩子凶,自己的妈妈却总是温柔快乐的,从不打骂他,还经常跟他一起玩。穆序简直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妈妈而感到骄傲。
但从那天起,他明白了在理智上他是指望不上妈妈了。妈妈似乎对世界的本来面目一点也不关心,只是从她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世上的一切。如果什么都听她的,真不知道以后会被她指到一条什么样的路上去。他从此都要听爸爸的了,爸爸告诉他的才是与真实世界相适应的。他就这样早早地学会了区分情感和理智。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命运为他作了这样的安排,但他可以确信的是,若非一路走来都跟随理智的指引,就绝对不会有后来惊人的成功。
妈妈失足坠楼的那天,他亲眼看着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体下面的灰色水泥道上恐怖地漫延开来,当时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第二天等着他的正是决定命运的高考!
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崩溃了,一定连考场都迈不进去了。但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超常发挥了!他的分数超出了M大录取分数线三十多分,他是那年M市的理科状元,被M大以全额奖学金录取。
整个M市轰动了。顶着丧母(而且就在自己眼前)的巨大悲痛,却还能在高考的千军万马中一举夺魁,穆序成为那年夏天街头巷尾人们热议的传奇人物。甚至有比较夸张的新闻评论拿他和贝多芬相提并论,说他像贝多芬一样“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表面上看,他是赢了,而且赢得相当漂亮——但,他总觉得他因此透支了什么,而那样东西是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偿还的。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在妈妈的葬礼上,他没掉一滴眼泪,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何以想哭竟哭不出来?好像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悲恸一场,就已经悲恸不出来了。
所有的感情原本都源自一颗心,站在妈妈的灵柩前面,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有颗心的人,倒像根竹子,里面是空的,因此他什么感情都没有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他的心随着妈妈的离世而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果真如此,那么,高考这两天,那个坐在考场上沉着应战的,竟是个没了心的人!
没了心,也就没了牵绊,头脑不就更好使了吗?聪明才智不就更容易发挥了?因此他像是突破了人的极限而变身为一部答题机器人一样,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超高水准——代价是从此变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这全是因为他对他妈妈的感情比他所认为的要深沉得多的缘故。如果他还没有忘记,五岁那年,在理智为他选择了依赖爸爸之前,他是如何在感情上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妈妈,他也就能够理解这种“心不在了”的困惑了。
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早早地掐断了感情的幼苗,让理智的水泥铺在他心灵的土壤上。
大学四年里他从没谈过恋爱,恋爱是需要用心的,可是他已经没了心,又谈何动心呢?至于那种有名无实、像走过场一样的“交女朋友”(他甚至觉得配不上恋爱两个字),理智告诉他,那纯属浪费时间。
于是,他唯一的一段感情就是高中时期对桐的暗恋——就连这个除母亲以外唯一的感情对象,也都是理智为他选择的。
梦中的妈妈笑得好温柔好亲切啊,那是一种能够令人安心的笑容,仿佛一百度的滚水因这笑容也能瞬间变得温存。
以前做相同的梦,醒来后不过是撩起他一些哀伤怅惘的情绪,然而这一回,他莫名地总觉得,这个梦像是带着什么使命钻进他脑子里来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脆弱的城堡”?开什么玩笑?这个地方绝对有资格被称作“精英的城堡”;守护着一群脆弱的人?说得多么富有诗意,好像这地方是心灵的港湾、灵魂的避难所,然而,绝对不是!这里只可能是一个竞技场,说它是战场也不过分,没有硝烟而已。
他自嘲地笑了:我就不该认真,妈妈说的话是认真不得的,除非是想发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女生的尖叫,男生的咆哮,声音里似乎带着惊恐不安。他警觉起来,一骨碌爬下床,拉开窗帘走到外面的阳台上,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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