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与人有暧昧,又带她回家过明路,何曾给过她半点儿不确定?
小丫头哪根弦不对,非得问这句话?
可不管她要什么,他给,总不会错。
“喜欢。”
聂廷昀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拥着人吻在眉心、鼻尖,再落回唇上。
他每吻一下,呼吸里都泄露一句:“喜欢。”
崔时雨平生第一次收获这么多坦然告白,坚固的城墙在连续轰炸之下,再也无法坚守。
她仰面道:“聂廷昀,我……”
她想说,我把我自己给你好不好?
电话声忽地响起,两人的动作静止片刻,聂廷昀低笑:“我去洗澡。”
崔时雨满脸通红,看他离开后,才俯身去翻大衣里的手机。
看到来电,崔时雨面上的红晕倏然褪去,冷静地转身走到露台,接起电话。
“骆先生?”
骆微城道:“你给我打过电话?”
“是。”
“我不太明白,崔小姐,你改变主意了?”
“如果没有聂廷昀拜托,你会想签我吗?”
骆微城立刻抓住了重点,问道:“你想确认自己的价值?”
崔时雨默认。
骆微城肯定地道:“会。但不会是我出面,本该是KOL部的康总监来找你。”
崔时雨松了口气,问道:“那……你们还愿意签我吗?”
“崔小姐。”骆微城委婉地说,“你现在的舆论形象不怎么好,但也并不是没有转机。我相信,只要你打赢一场国际比赛,就能很大程度上改变现在的情况。”
“我会的,年后我会去日本,参加一场国际柔道公开赛。我……会努力。”
“那等你比赛后再谈?”骆微城笑了笑,“我是个商人,崔小姐,得先看到成绩才行。”
崔时雨踌躇片刻,说道:“如果我赢了……”
骆微城道?:“我们就立刻来聊签约,或许……你有什么其他条件吗?”
这次,崔时雨沉默了很久。
“第一,我希望公司最大限度上不干涉我打比赛。”她停了停,艰涩地开口问,“第二,我需要预支一笔薪水。”
那头沉默良久,说道:“我等你的比赛成绩。”
“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也是最要紧的。”崔时雨低声道,“不要让聂廷昀知道。”
除夕夜。
郁家女儿颇多,郁令仪上头有两个姐姐,又都有各自的丈夫儿女在。吃过年夜饭,长辈们聚在一楼沙发区开起茶会话,郁令仪倒成了幺妹,乖乖地给两个姐姐倒酒。
小辈们被驱赶到后院廊下放烟火,挤挤挨挨三五成堆,热切地聊着这一年的趣事。
他们与聂廷昀年纪参差,有的甚至更小,开口闭口却言及股价、收购、画廊之类。
湖边一簇焰火升空,发出“砰”的一声,郁泽闵跑回来道?:“太吓人了!我不点了,你们谁爱玩谁玩!”
崔时雨站在布菲台边,端着一块芝士蛋糕,没吃。
聂廷昀在另一侧的茶桌边坐着,和郁家几个堂兄妹聊着什么,神色严肃。
她偏头望了一会儿,把蛋糕放下了。
可惜还得减重,没多少时间了。
“真没想到阿昀会带你回来。”
她一抬头,见是刚才吓得半死的郁泽闵,此刻抱着双臂和她挤在一处,拿起她放下的那块蛋糕,毫不客气地叉了一叉子送到嘴里。
她脸上出现一点儿无辜的困惑。
郁泽闵盯着她,含混不清地:“你不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吗?”
“觉得。”
郁泽闵一时语塞,手中的纸盘忽地一歪,半块芝士蛋糕砸在了她身上。
两人谁都没动,四目相对片刻,郁泽闵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走,我陪你去换衣服。”
崔时雨有些迟疑地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郁泽闵笑道:“你确定?要路过大厅,你想被那群长辈抓住做人口普查?”
除夕饭桌上多了她这名不速之客,也只被聂廷昀以“女友”一句话带过。郁令仪不先开口,其他人自然不便盘问她的来历,郁家人桌上极守礼仪,几乎不言不语,她这才逃过一劫。
但要是她一个人走过去……就说不准了。
崔时雨下意识地望向聂廷昀,见他聊得认真,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过于依赖。
从什么时候起,她连这点儿小事都想征求他的意见?
郁泽闵拉了下她,说道:“走吧,我把我姐的衣服找给你。”
等崔时雨换了一件米色大衣下来,郁泽闵已经先走了,她从电梯出来,直面在沙发那儿攀谈的长辈们,不禁心里打鼓。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正热聊的大人们果然接二连三地朝她望过来。
“那是阿昀的女朋友吧?”
不知谁先起了头,她便被叫过去坐在了长辈中间,捧着姜茶,低垂眼眸聆听问询。
郁令仪的大姐郁倩文打趣道:“哦哟,阿昀刚才在桌上一副不好招惹的护食相,都没敢问你,多大啦?”
“十九。”
周遭静默片刻,郁倩文笑了两声:“有点儿小啊。”
又聊了半天家住哪儿,父母做什么……等问到两人相知相遇时,郁令仪喝了一口茶,打断谈话:“行啦,让人出去玩吧,别再把人吓着,回头那小子还得赖我身上。”
崔时雨如蒙大赦,朝他们欠了欠身,依言走了。
她才一离开,郁倩文脸上的笑意便散去,问道:“阿昀是不是知道了聂恕的事,故意拿这小丫头气你?”
郁令仪摇头:“我儿子不玩这种幼稚把戏。”
言下之意,聂廷昀是真喜欢这姑娘。
郁倩文没再说话,神态却是不满的。
人世若是狼窝,这丫头就是只羔羊,得要聂廷昀倾身护着。可活着本就艰辛,谁又有余力护谁到最后?
搁下茶碗,郁令仪轻轻地笑了笑:“也别担心。用不着我开口,他们……成不了。”
崔时雨走回后院时,廊下已不见聂廷昀。人不知散到哪里去了,湖边有工人在收拾焰火留下的垃圾。回廊拐角处,有烟气丝丝缕缕。
“所以?”是聂廷昀。
他在和谁说话?
崔时雨站住脚,背靠窗棂,一动不动。
“你自己考虑。”庄芷薇说,“我知道你找到了买家,但我给的价格绝对要优于别人。”
“附加条件是?”
庄芷薇沉默了几秒,半是玩笑道:“要你以身相许怎么样?”
“……荒唐。”
“想想聂恕。”庄芷薇打断他,语气变得稍稍郑重,“我知道我是乘人之危,阿昀,我不觉得丢脸,你也不该觉得。”
聂廷昀沉默。
庄芷薇接着道:“年一过,上头就会下达处罚决定书,我调查过聂恕的资产状况,他倾家荡产加上你把‘动愈’卖给我,罚没还剩下一亿的窟窿要堵。这一亿聂恕无能为力,郁家也不会出手,但我会以私人名义帮你。”
聂廷昀道:“这样我就只欠你一个人的。”
庄芷薇笑了一下:“欠我不好吗?你知道我不在乎你还不还。”
四下陷入沉寂,只有雪落下的沙沙声。
半晌,庄芷薇的声音再度响起?:“什么时候给我答案?我还要赶回去。”
聂廷昀并没有拒绝:“我考虑一下。”
窸窣声响起,接着是谁仓促后退的脚步声,踩了两步又止住。
聂廷昀不悦地低斥:“芷薇!”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接吻。”
庄芷薇无视他的愠怒,温柔地说罢,转身走了。
几秒后,聂廷昀的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崔时雨挪了一下冻僵的脚,准备回去,一转身,却见郁泽闵在几步之外吞云吐雾。
郁泽闵懒洋洋地问:“你猜阿昀会不会答应芷薇?”
“不会。”
“那你还真是不够了解他。”
崔时雨勾起一边嘴角:“是吗?”
“他会。”郁泽闵慢条斯理地掐了烟,说道,“而且会瞒着你。他会等到自己有余力反击的时候,摆庄芷薇一道,拿回掌控权。但在此之前,他会把该吞的红利都吞掉,你呢,他也不会放手。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脚踩两船。”
“闭嘴。”崔时雨蓦然扬起脸,目光平静。
郁泽闵噤声几秒才反应过来,说道:“你敢叫我闭嘴?”
崔时雨一步步靠近,抬手,悠悠地揪住他衣领。
郁泽闵抬眉,心道,我还能被个丫头欺负到头上来?他伸手要把她的手掰开,居然没掰动!
他脸色瞬时变了:怎么忘了这丫头是打柔道的!
“他就算道德上会有瑕疵,也轮不到别人预告。”崔时雨脸色苍白,语声轻柔仿似羞赧,眼神却寒凉,“你和我说就算了,只此一次。但记得,别在外面坏他的名声。”
停了停,她看着郁泽闵铁青的脸色,低声请求:“可以吗?”
没等来回答,她松开手,微微颔首,与他擦身而过。
郁泽闵在原地发呆良久,缓过神来,才发现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刚刚,感受到了武侠里才有的……杀气。
夜里一点。
这半山里不曾有过俗世喧嚷的热闹,此刻更是寂静。大厅的茶话会散了,各家要么打道回府,要么上楼睡觉。崔时雨回到顶楼,只有昏暗的壁灯照着她寻到客厅的长沙发。
聂廷昀背对着她,头发微湿地坐在那里,戴着蓝牙耳机,膝上的电脑屏照亮轮廓。
“报价多少……嗯,先把文件给文森,我大概后天回去……”
她无声无息地拿了毛巾过去,站在沙发背后要给他擦头发。
毛巾刚及头顶,就被他闪电般扣住了手腕,倏然回头,瞧见是她,眼神才收敛锋利。
“去哪儿了?半天瞧不见你。”
他关了电脑,说句“先到这儿”,就摘下耳机。
毛巾盖住他发顶,一下下擦着,她低声答:“和你家人聊了几句。”
他闻言一笑:“查户口了?你怎么答?”
“照实说。”
他抓住她的手,她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聂廷昀问:“发生什么了吗?”
崔时雨微微一愣,没答话。
“你看起来有点儿难过。”
崔时雨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聂廷昀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说道:“怎么会突然这么想?是不是这几天我家里的事吓到你了?”
她只是摇头。
他在她脸上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除了眼里隐约的酸楚,这戳得他心尖生疼。
“拿你没办法。”他揉捏她手心的新茧,眼神又渐渐变得无奈,“那场比赛,你坚持要打?”
这次崔时雨凝视他良久,不闪不避地点头。
她觉得手上一痛,是他没留神捏得用力。
“最近烦心事正多,你非要在这件事上跟我唱反调?”
“聂廷昀。”她终于说出这么久以来都不敢开口的一句话,非常平静地说道,“你想控制我。”
我不是你的玩偶。我对你予取予求,不过因为我心甘情愿。
可在柔道上,我不愿意,你知道吗?
聂廷昀早料到他们之间粉饰太平这么久,会有此一问。只是他没料到她真的有胆子阳奉阴违,有胆子当面开口。
他了解自己的掌控欲,所以不能容忍她的片刻脱轨,哪怕是背负上冠冕堂皇的梦想。
有几秒,他眼神冻结成冰,接着松开她,合上电脑,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
她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洗完澡出来,见卧室的门半掩着,崔时雨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他没有睡,正安静地坐在床边,仿佛在沉思。
昏黄的灯光将他侧影映成画,她凝视了一会儿,赤着脚靠近。
聂廷昀转头,看到她清澈的眼瞳。
她缓缓蹲身,跪坐在他膝旁,拉过他的手翻开,将脸枕在掌心。
他不禁动容。
她总是这样示弱,在他面前从不惜放下自尊,且坦坦荡荡,毫无怨言。
他抬手摩挲她后颈,放柔语气道:“成什么样子,起来。”
她不动,仰面看他:“我在请求你许可。”停了停,她低声道:“就这一场比赛,好不好?”至于往后……或许那时候,她已经与他无关了。
所以现在,她哪怕说谎也不愿他生气。
他冷着脸,几次要将她抱起,想及她一身新伤又忍住了,无声叹息。
“崔时雨,你真的擅长用这副姿态绑架我。”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天然的、无辜的神态,说道:“我没有……”
下一刻,他俯身吻住她,推着她慢慢压向地毯。
“还说没有——”
他惩戒般在她锁骨上留下痕迹。
深棕色的地毯隐隐有不知名的纹络,她带了伤痕的皮肤映衬其上,呈现出别样的视觉冲击。他的吻落在疤痕上,纪念旧痛,抚慰新伤。
他的手是烫的,所经之处无不掀起燎原之火,她想将自己蜷成极小的存在,一块石,一粒尘……却只是惹他更放肆。
“除了我,不准跪在别人脚边。
“不准把姿态放得这样低。
“不准总是道歉。”
崔时雨抓着他的衣襟躲开缱绻,喘息着道:“你是教练?”
尾音又瞬时被他吞没,厮磨一番后才接着例数禁令。
“不准对别人言听计从。”
崔时雨无暇应答,他却忽地停下所有的动作。
她脸色绯红,发出带着疑问的“嗯”的一声,音调软糯。
他用教练的语气肃然问道:“要是别人像这样两膝压住你下盘,你要用什么招式?”
崔时雨咬着下唇,眼睛雾蒙蒙地看他,居然一本正经地答了:“比赛时这样压住腿是犯规的。”
他炙烫的呼吸散在颈侧,说道:“……我犯规了,那怎么办?”
“裁判会给一个处罚。”
“哦——”他在关键时刻道,“可我还要继续犯规,你会给我吃处罚吗?”
空气凝滞,他与她在极度紧密的时刻僵持着,而后,她缓缓地摇头:“不会,没关系的。”
他再度确认:“……我希望你不是为了比赛在和我做交换。”
她忽然智商在线,反问:“你认为这和比赛等价,可以交换?”
他失笑,头一次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聂廷昀,我想给你我能给的全部。”停了停,她温柔地望进他眼睛里,“Youhavemyword.”
聂廷昀愣住了。
第一次送她回家那天,他说过这句话,半真半假,连自己也忘了是否有真心。
——打开我的门,我就给你看其他的东西。
——Youhavemyword.
而现在,换作她承诺。他相信她十足诚挚,满怀真心。
他抬手抚过这双未曾变过的、始终望向自己的眼睛,吻了下去。
一晌贪欢,恍如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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