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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归去缁尘(1 / 2)

聂廷昀有些回忆不起来他和崔时雨“分手”时的最后一个画面。那个画面是朦胧的,旖旎的,潮湿的……空气里有八重樱的香气,窗外是属于阪城独有的霞光和夕阳。

榻榻米在她脊背上印出了纹路,他入侵到极致时一遍遍要她回答“是”,可她只字不言。

她承受他给予的一切甜蜜和痛苦乃至惩罚,但选择只字不言。

他的确自始至终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要什么。

他理解不了她,所以无法左右她的任何决定。

回海市后,他找过一次费难,费难凝视他良久,说了这样一番话。

“你或许可以认为‘约拿情结’是一个病名,但在通俗意义上,它只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弱点。你认为崔时雨病了吗?从医学角度来说,她没有,她只是有些奇怪。

“你认为她有些奇怪吗?从人的多样性来看,她也没有。她只是一身反骨,选择不去做普世意义上的‘常人’。

“从你的描述来看,我认为她和你在一起时并不是那么快乐,她时刻被恐慌、痛苦、自卑所笼罩。这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格。

“我相信在她提出这一切之前,一定经历了某种趋近自毁的痛苦,才决定与你划清界限。

“她对爱的感知和定义都是模糊的,你追问她,一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而她对你的感情又是天然的,纯粹的,本能的。

“现在,她本能地想离开你,是选择柔道舍弃你也好,是她不爱你爱上了别人也好……你最好是让一切顺其自然。”

崔时雨在海外扬名的那一年,聂廷昀孤身前往英国。他失去父亲的光芒,遭遇家中破产,初创公司变卖,更被一心呵护的小丫头甩了,分手得半点儿余地都不留。

但这一切似乎并没能影响他,他依然是天之骄子。

人们原本以为聂恕将会遭受牢狱之灾,痛苦度过后半生,他的儿子却在紧要关头力挽狂澜,救回了这个家。

人们给了他极大的赞誉,认为他不愧是资本大鳄之子。

可聂廷昀此后没再有什么动作,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媒体将他即将与庄家联姻的消息炒得沸沸扬扬,却也不见他出来回应只字片语。等一切风平浪静时,没人知道,聂廷昀已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离开这里。

他的确不愿听任郁令仪摆布,可他已经失去留下的意义。

临走前,他联络了崔时雨最后一次,用文森的电话才勉强拨通她的手机。

平淡的遣词背后,是他平生第一次尊严尽失地恳求她说出挽留的话。

候机厅很嘈杂,聂廷昀坐在VIP室里,隔着一层玻璃,看到归人来客行色匆匆。

电话刚响了两声,对方就已接起:“你好?”

他从椅子上缓慢起身,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哑声道:“是我。”

她先是困惑地发出声音,接着就意识到了他是谁。

他和她的默契全部用错了地方。

接下来一秒,他们同时开口,他说“别挂”,她说“对不起”。

聂廷昀揪心地期盼她迟疑哪怕一秒,而崔时雨在那头愣愣地顿住手。

他稍稍放下心来,像最初那样,不带侵略,润物无声地诱哄。

“听说你昨天回海市了?”这句话似乎没别的意思,像是在谈天气。

崔时雨不设防地回答:“是。”

“你现在已经是柔道名将了。”

“没有。”她小声说,“还差得很远,我现在只是赢了两场比赛。”

她一直羞怯于提及自己的成绩。

他沉默了一下,很认真地问:“高兴吗?”

那头良久没有回答。

他想她会是什么表情,困惑?怔忡?开心却隐忍?还是茫然地垂下眼,认真地思索答案?

他既想听小丫头说开心,私心里又希望她最好过得糟透了,能让他有借口将她重新圈禁在羽翼下。

崔时雨,你知道我坏透了。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法对你思想高尚。

半晌,他等到了她的答案——“我不知道。”

崔时雨对现状的不确定给了聂廷昀一丝希望,他开始思索着如何措辞能使她卸下防备。

“我要走了。”

应该是这一句。她会吓到,会从这一秒开始后悔。

他抛出这块石头,湖面却久久不见涟漪,更遑论“扑通”一声。

小丫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我知道。”

聂廷昀一下子哑口无言,攥紧电话。

“是骆微城告诉你的?”

“嗯。”

聂廷昀绷紧了侧脸的线条,压低声音道:“崔时雨——”

可半秒过后,蓦地怒火散尽,另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你是为了这个才从阪城回来的?”

没错,她一定是为他回来的。聂廷昀想。

电话那头是无尽的白噪声,他甚至辨不出她的呼吸,只能凭借本能猜测她刻下的反应。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她在流泪。

崔时雨死死地握着手机,跪坐在空旷无人的柔道训练场中,用尽全身力气屏住呼吸。

紧接着,她抬手,用硬硬的柔道服袖口擦过眼睛,眼眶顿时被刮得通红。

“不是,我在国内安排了训练。”

他打断她:“崔时雨。”他不想再听她的谎话了。

每次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不是生气,就是要做交易。她咬住唇,静候下文。

“我食言了。我说过只给你一次机会,”停了停,他语气平静地道,“我现在……要给你第二次机会挽回我,你要吗?”

她不答。

“我的航班是九点四十五起飞。”

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转过身,文森接过手机,迟疑地问道:“聂先生,她会来吗?”

聂廷昀面色沉冷,抿紧了唇,那一道平直的线条里,罕见地隐藏了些许仓皇和无奈。

半晌,他低声开口:“我也不知道。”

二〇一五年夏天,聂廷昀离开了海市,离开前,他没见到崔时雨。

二〇一七年秋,聂廷昀携海外投资团队归来,正式接管集团风投部,成立均宁资本。

自此,短短一年间,均宁资本在聂廷昀的掌舵下,几乎布局了崭新的体育资本版图。天英近年涉足领域过多,尾大不掉,骆微城力排众议,拿出天英体育这个香饽饽,和聂廷昀达成并购协议。

当晚的庆功宴上,骆微城不经意地提起了庄芷薇。

“你们订婚这些年了也没什么消息,这是拖着呢?”

“订婚是媒体炒的。芷薇要做品牌,说借我大树好乘凉。我算什么大树,让她闹去吧。”

有一点儿亮片随风垂落眉尖,聂廷昀信手拂去,漫不经心。

骆微城笑了笑,转而问:“叔叔最近怎么样?”

“挺好,进了个棋社,成天研究棋谱,上个月还把前国手请到家里来喝茶。”

骆微城和他碰了碰杯,跟着说了一句:“挺好。”

他俩站在人影幢幢的幕布前,安静地看了彼此一眼。

骆微城知道他有话要问,可临到走了,他也没问出口。

各自准备上车离开时,骆微城忽然拦住他。

“你见到她了吗?”她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聂廷昀摇头,他只在娱乐新闻里见到过她,顿了一下,聂廷昀低声问?:“她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或许也不是不好,只是和他想象里成为一方柔道名将的崔时雨不太一样。

不,是很不一样。

她似乎不怎么参加正经的职业赛,只是参加一些颇具娱乐性质的企业冠名赛,但也打得十足认真,好像那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但其余时间,她做的事和一个艺人没多大区别。

某次“动愈”选新一届线下推广大使,竟然也有崔时雨的提案,聂廷昀直接否决了。

他开始困惑,这些年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小丫头割舍掉他,信誓旦旦说的梦想,就这么打了水漂?

没人能回答他。

回国之初,他实在忙得脚不沾地,只得将心内余烬尘封着,只怕一个不小心拿出来见了风,星火即刻燎原。

直到某天,文森将一通陌生的电话转到他办公室,并称是康敏来电。

他对此很是莫名其妙,问:“哪个康敏?”

文森答:“天英娱乐事业部总裁,以前是主管KOL部的。”

聂廷昀一头雾水:“所以呢?”

文森见老板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只好摊开了解释:“她是崔时雨的经纪人,想向您请示一下崔时雨的合约。”

聂廷昀便沉默了。

文森在电话这头咽了口口水,抻着脖子想透过磨砂玻璃看看办公室里老板的表情。

但很快聂廷昀就给了回答,非常冷静,好像处理再平常不过的一件琐事。

“你让她直接来见我。”聂廷昀看了看桌上的电子钟,补充道,“六点前我都在。”

康敏也是怀着疑惑来见聂廷昀的。

几个月前,崔时雨旧伤犯了,却还是坚持要打下一赛季比赛。可对康敏来说,以比赛成绩博人眼球的时机已经过去,现在重要的是赚钱。

虽然崔时雨也有过所向披靡、风头无两的时候,但由于伤势叠加,她已经不适合再进行运动,倒不如趁着这口青春饭还在,彻底转型做个艺人。

无奈崔时雨和她意见相左,康敏只好拿出合约来压人。崔时雨倒是让了步,但态度比较消极。

在这是否续约的关卡上,康敏也有点儿拿不准到底要不要留她。

留吧,她若不肯转型,是得不偿失。不留吧,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她又于心不忍。崔时雨去别的公司说不准要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没人护着她。

康敏一个电话打过去问骆微城,谁料骆微城却打太极:“问我做什么?崔时雨不是早就转到天英体育底下了吗?现在天英体育不归我管,你去问新老板。”

康敏压根不认识那位“聂先生”,她只听闻过这段时间他在资本界掀起的风浪,知道聂先生是个狠角色,怎么敢拿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招惹大老板?

康敏想敷衍过去,谁料骆微城非常严肃地重复了一次:“我说了,你去问聂廷昀。”

这会儿,康敏才觉出哪里不太对。她好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下午六点整,康敏走进聂廷昀的办公室。

“你好,我是康敏。”

办公桌背后的人从电脑屏幕前移开视线,朝她望过来,示意她坐。

他不过稍稍扬起下巴,康敏三十好几的人,也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正的帅哥了。

她自问跟随骆微城多年,又混迹娱乐圈,也算是见识过倾城之色,却没一个敢对她这样,漫不经心地扬一扬下巴,连话都懒得说,睥睨众生的姿态让人直想单膝下跪。

她坐下来,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正常一点儿。

“聂……先生。”

她想起文森提醒过他,聂先生不喜欢别人总啊、董的叫职称,所以大家都叫他“聂先生”。

康敏肚子里打了不少腹稿,得从哪儿开始说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起聂先生繁忙的事务,一个不知名小艺人的合约,实在是……太拿不上台面了。

谁料聂廷昀没给她机会开口,上来第一句就是:“她现在住哪儿?”

……这是什么走向?好在康敏是见过风浪的,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立刻确认了这个没头没尾的“她”指的是谁。

“您问崔时雨?”康敏说,“她住家里。”

顿了一下,怕他不知道,她又说:“就是北江滨那边的那个小区。”

聂廷昀垂着眼,手里把玩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嗯”了一声,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说正事吧。”

康敏松了口气,连忙将崔时雨合约的事情简单说了。

聂廷昀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听到康敏说这几年伤得太多时,神色才微微发生变化,问:“伤得很重?”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康敏还能不明白这两人有故事?

但到底是什么故事,她拿不准,说话颇有些小心翼翼。

“重倒是不重,但不适合再做运动了。”康敏字斟句酌地答。

聂廷昀说:“那就别排比赛。”

康敏犹豫了一下,说道:“但艺人的情况是……”

聂廷昀打断她:“合约续下去。”

聂廷昀始终垂着眼,这会儿忽然掀起眼皮瞥了她一下。

一眼倾国,康敏连呼吸都屏住了。

聂廷昀疲倦地抬手按了按额角,似乎是不想再聊下去的样子:“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让律师跟这件事。”

让律师从艺人身上找漏洞逼迫续约,这是顶不道德的事情。

但聂廷昀说要这么干,康敏居然不敢说半个“不”字。

崔时雨不明白公司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强硬起来。律师和康敏出现在谈判桌对面时,她非常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康敏一直是照顾她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们会这样站到了对立面。

但无疑,康敏站得住脚。

那天,她签了续约合同,走出公司,站在秋日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却觉得冷。

你恐怕再也没机会打比赛了,崔时雨,你已经成了一个废物。

她渴望的,好像一样都留不住。

隔天是一个彩妆品牌的站台活动。

崔时雨有良好的运动女孩形象,这个品牌新出的系列口红打着“健康色、运动系”的标签,是欧美色系的产品。崔时雨皮肤雪白,眉眼是典型的亚洲长相,但因轮廓明显,唇形圆润,涂上略带夸张的色系,也不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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