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了半天场,看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楼誉方才慢悠悠开口:“这一架打得爽不爽?”
黄火鹏一愣,这叫什么问题?叫人怎么答,答不爽,搞不好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将军会让你再打一架,难道让他回答爽?
还没等他想明白,弯弯已经抬头,脆生生地答道:“爽得很。”
楼誉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却依然板着脸道:“说说看,哪里爽?”
弯弯答得咯嘣脆:“全身上下都爽。”
刘征和陈天奇差点喷笑,好不容易忍住,强行摆出了个端正严肃的神态,却因为憋笑把脸憋成了猪肝色。
楼誉哼了一声:“嗯?”
弯弯又想了想,认真道:“牵一发动全身,内力轻功步法刀法全部配合调动,心先于刀至,刀先于眼至,利己之长攻敌之短,对战时才有胜算。”
楼誉有些满意,道:“我再问你,刚才对战之时,你明明可以乘胜追击,杀敌于刀下,为什么收手?”
弯弯有点意外,没想到刚才对战时楼誉竟然就在边上,自己的一招一式都落入他眼中,一愣之下不假思索道:“他在发呆,我胜之不武。”
楼誉摇头,道:“你要记住,上了战场就只有铁血没有怜悯,多余的怜悯之心除了让你丢掉性命,没有其他作用。”
没有怜悯只有杀戮,这是战场存活的法则,冰冷无情。真正的沙场有多残酷,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只有走过修罗地狱的人,才会明白你死我活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见弯弯撇撇嘴,并不以为然,楼誉也不多说,只觉得弯弯憨善得可爱,就像刚出窝的幼虎,新鲜好奇,看到谁都想做朋友,也不管对方是狼还是羊。
看着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楼誉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这样一双眼睛如果染上哪怕一丝黑暗的颜色,该多么可惜。
心高气傲的凌南王世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教育方法太过残忍恶劣,非常不适合孩子的身心健康。
思虑片刻,自嘲一笑,对啊,为什么非要让这小鬼去领略这些血腥恶劣的东西呢?为什么非要他养出一副冷硬冰冷的铁血心肠呢?就让他这么天真快乐地活着好了。
真要上了沙场,自己把他护在身边就是,那些东西,他不用懂。
想通这些,楼誉自感轻松,抬头一笑。
边上的刘征和陈天奇眼看一次军纪惩戒就要变成孩子的教育大会,正大感无奈,幸好世子及时打住,让两人不约而同呼了口气。
“刘征,军内聚众斗殴,该当何罪?”楼誉靠回大椅里,懒懒问道。
刘征答得很快:“责打三十军棍,曝晒一天,罚劳役。”
黄火鹏看了眼弯弯,上前一步,咬牙道:“和他没关系,这三十军棍,我替他领了。”
陈天奇笑骂道:“替你个头,错了就好好认个错,否则六十军棍打下来,你就废了,还想充英雄,回去砍柴都不行。”
这黄火鹏也是个脾气倔强的,一条肠子通到底,完全没有听出来自家都尉的言外之意,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梗着脖子道:“将军,要打要罚冲我,输人不输阵,这个军棍就该我挨。”
弯弯一脸诧异,这个人刚才还像只好斗的公鸡,要死要活地找架打,现在怎么又要替自己受罚?
却也不肯领他的情,嘟着嘴道:“阿爹说了,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当,我用不着你替我挨打。”
陈天奇看着这两头不会转弯的倔驴,无奈苦笑,只得转头看向楼誉:“将军,念在他们初犯,也不失磊落担当,不如从轻处罚吧。”
刘征跟随楼誉多年,此时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他早就消气,此时顺水推舟,向两人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认错。”
弯弯一脸茫然,黄火鹏虽然迟钝,总算比弯弯通些世故,一看这情形,终于醒过神来,急急道:“将军,我们知错了,我们保证下次再不会犯。”
我们?楼誉觉着这个词听在耳里很不舒畅,沉着脸道:“既然知错,军棍曝晒可免,劳役不可免,黄火鹏罚扫新兵营一个月,弯弯……”
楼誉扭头看了弯弯一眼,只见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小鹿一般滴溜溜水灵灵,说不出的稚弱可爱,心里一软,到嘴边的话就换了一句:“弯弯……罚你到伙房给厨子们打下手去。”
日上三更,马厩边草屋里有鼾声响起。
伙房对个吃货来说,不啻天堂,被楼誉罚去伙房打下手,哪里能叫罚,简直就是变相奖励。
弯弯这几天过得甚是快活,她看起来人小体弱,长得又端正讨喜,关键是能吃,不管人家厨子做什么,都非常捧场地大喊好吃,因此也不用怎么卖萌,就深得厨子们喜爱,重活苦活根本轮不到她做,新鲜吃食却是第一个尝。
几天下来,她大快朵颐,有空去射箭场上混混,消个食,然后继续吃,到了晚上就捧着滚圆的肚子回草屋一觉睡到天亮,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这让弯弯真心觉得,前几天那一架打得太值得了。
此时,这个非著名小吃货正打着小鼾,趴在草屋的土炕上睡得正香。
“弯弯,几天下来从军歌吹得越发好了。”睡梦中,容衍端着野鸡粥,眉目含笑地看着她:“我们弯弯那么聪明,以后一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阿爹那么厉害的人都说我是才女,我肯定是个大才女。弯弯心里高兴,笑得见眉不见眼,将从军歌吹得越发找不着调子。
画面一转,还是容衍,手把手教她武功,甚是耐心道:“想练什么?阿爹会的,都能教你。”
弯弯眼珠乱转:“嗯……逍遥步。”
容衍:“为什么喜欢练逍遥步?”
弯弯高兴道:“适合逃命。”
容衍:“……”
画面再转,漫天沉黑雾霭之下,弯弯点燃了松塔枝叶,呆呆看着容衍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消失,火光熄灭,她亲手把容衍的骨灰收敛入罐,然后在异迁崖顶,一把把随风散去。眼泪已经流干,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扼住,痛得无法呼吸。
阿爹,你从此活在微亮的晨光中,在漫天的晚霞里,在也西草原千日草花瓣上,在狩水之畔,还有……在弯弯的心里。
楼誉站在土炕边,看着弯弯趴在炕上的睡相,良久不语。刘征试图上前叫醒弯弯,被他伸手阻住。
看见炕上的弯弯睡梦中微微翘起的嘴角,楼誉失笑,这个小鬼梦到什么了,笑得那么高兴。
可是过了不久,只见那微翘的小嘴渐渐低落,睡得正香的小鬼在睡梦中哽咽起来,眼泪从眼角渗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盯着长长睫毛上那滴泪珠,楼誉觉得分外刺目,沉默片刻,突然大声喝道:“小鬼,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给我起来。”
弯弯身子一震,睡梦中嘟囔着骂了两句,眼睛也不睁,咂吧着嘴翻个身,继续睡,没有半点要起床的意思。
楼誉亲自上前,运掌如风,在弯弯屁股上狠狠打了两下:“小鬼,起来,否则糕点我吃完了。”
说罢,故意打开包着的锦帕,把锦绣新做的糕点,放在弯弯鼻子底下逡巡。
甜美的香气萦绕鼻端,弯弯鼻翼扇动,猛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两眼蒙眬地伸手乱抓:“给我,给我,吃的给我。”
楼誉志得意满,把一块栗子糕塞进弯弯嘴里,然后劈头盖脸地扔了套黑云骑的常服过去:“换上,我们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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