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在学校东操场的排球场,守着自己的摊位,在卖自己最后的一批书籍和个人杂物。她珍藏有一套日文原版浮世绘图册的《源氏物语》,刚刚忍痛贱价卖掉了。
这时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
清一色全是美式超跑。摆摊的毕业生们,买二手货的学弟学妹们,纷纷驻足观赏。
只见操场边的林荫路上,挤满了肌肉遒劲的跑车,尽管停着不动,司机们还是狂踩油门,轰响不止,就像一群肌肉男气得浑身颤抖,古装剧里的咆哮帝般狂吼着。
正中间,也就是正好对着蓓蓓的那辆蝰蛇,车顶掀起来。副驾驶位上坐着那名漂亮的澳门男孩,开车的竟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那陌生姑娘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得意之色。澳门男孩从车里对蓓蓓说:“我带了这么多朋友,特意来给你送行,够意思吧?”
朋友圈个个都知道蓓蓓家倒霉了。
蓓蓓心知不是善茬,便脸扭向别处不说话。
那富家男孩扭脸对开车的姑娘笑道:“你看看她现在这德性,多不懂礼貌。就是她,我还曾经想为她跳过河。她非但不拦着,还撺掇我跳。你说我怎么就那么一片痴心,那么单纯呢?”
蓓蓓冷笑暗忖,几月不见,这渣人的京片子又明显见长,大概就是跟这陌生姑娘学的吧。
蓓蓓忍不住对那姑娘说:“身边总有这么一号,你也挺不容易的吧?”
那姑娘隔着墨镜,呲一声笑了。
蓓蓓便问她:“旧书、旧杂志、旧蚊帐买吗?”
姑娘下车买了蓓蓓一双旧拖鞋,也没有还价。买完拖鞋,姑娘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那漂亮男孩下车,将旧拖鞋放他手里,命他捧着。随即她自己上了车,按按喇叭。打头的车一动,后面的车队跟着,轰鸣地开走了。
男孩正在那里发愣,蓓蓓把自己的拖鞋拿了回来,把钱攥成球扔在他脚边。
那男孩倒也不生气,手揣进裤兜里,跟蓓蓓说了声再见。蓓蓓也脆生生与他说了声再见。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去,贴着路边,溜走了。
但是,超级跑车的广告效应还是很鲜明的。蓓蓓这不起眼的小摊位,让学弟学妹们围得水泄不通。她扯着嗓子,忙得满头大汗,喜得眉花眼笑。蓓蓓美丽的脸上,露出好客的妩媚微笑,显得益发动人。二手物品迅速一售而空。
蓓蓓想一想,看来人生也就是这样,转眼便天上地下调换角色。今天她在跑车里,明天她在卖旧书。世上绝对有许多事情由不得你,但至少有一件事你是可以把握在自己手中的,那就是快乐。
爸爸的一位商界老友,特意请蓓蓓吃饭。这位叔叔说:“你来我公司吧。我专门给你建个部门。你想做什么,就过来做什么。”
蓓蓓婉拒了。叔叔蹙眉:“刚才听你说,你的人生规划。不觉得你未来的生活很卑微吗?周围的朋友,尤其是同龄的女孩子,不会看不起你吗?”
蓓蓓柔声答:“我不觉得我卑微。我选择我的生活,没有吃别人的,没有喝别人的,我从没有偷懒,我每天都活得很认真,别人怎么看我,我管不到。”
蓓蓓挤在回学校的公交车里,像罐头里的沙丁鱼,随一车的人晃动。堵车高峰。
酸毛杏突然开了口:“那是一份金融街的工作。李蓓蓓,你还以为自己是富家小姐吗?你太不求上进了。”
“我不要别人施舍的工作。”蓓蓓心说。
“耍什么大小姐脾气。”酸毛杏鄙夷。
“都来踩我好了,尽情踩我吧,反正我是穷逼。”蓓蓓说。
“不要这样玩世不恭嘛。”
“你为什么哑巴那么久?”蓓蓓心情不好,故意挑刺。
“你自己知道!”酸毛杏恨恨地说。
“知道什么?”蓓蓓莫名其妙。
“你喜欢上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啦。你没事就想他。你已经想他一百四十五次了。”
“关你屁事。”蓓蓓说。
蓓蓓想:“记得倒是清楚。”
半晌,酸毛杏幽幽地说:“以前,我不说话,你都会叫我。”
“神经病。”蓓蓓说。“你从来都是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装哑巴。”
“可是人家原来装哑巴,你都会叫人家。”
“别来烦我!”蓓蓓说。
“李蓓蓓,你的心绪很不平静。你心跳每分钟一百零五下。”
“你要逼死我吗?”蓓蓓恨道。
“李蓓蓓,你快要晕车了。你现在开始感到恶心,最好找个空气清新的地方坐下来。”
“别人有个宝物,都有各种用处。我最倒霉,收个宝物,只会添堵。”蓓蓓快哭了。
“嗯,我长得是不太好看。”酸毛杏说。
蓓蓓无暇顾及酸毛杏的感受,她真的快呕吐了。公交车晃过来,晃过去。她就怕呕吐到别人身上去,手心攥着一把冷汗。透过车窗,只见车辆塞满马路。下一站遥遥无期。
酸毛杏说:“李蓓蓓,握住我。千万别松手。”
蓓蓓下意识地伸进兜里,把酸毛杏紧紧攥在手心。
这时她觉得两脚轻飘飘,抬离了地面。她惊讶不已,担心自己碰撞到其他乘客。然而她正穿过乘客的间隙,向车窗飘过去。她眼见就撞在玻璃上了。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接着她便穿过了车窗玻璃,飞到了车流的上空。她不安地扭头望向公交车,发现那些乘客该发呆的发呆、该看手机的看手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消失。
“别怕。他们看不见你。”酸毛杏说。“公交车上一瞬间消失个把人,没人会注意到的。”
“你怎么做到的?”蓓蓓大骇。
“量子复制。”酸毛杏说。
“不太懂。”蓓蓓说。
“不太懂你问什么?好好飞你的吧。”酸毛杏说。
“痛快吧?”酸毛杏问。
“痛快!”蓓蓓答。
蓓蓓看着遥远的下方,挨挨挤挤动也不动弹的车流。她快速地飞掠过它们。
“什么林宝坚尼、玛莎拉蒂,全是屁!”酸毛杏说。“你让它追我一个,试试?”
“你懂的还挺多的。”蓓蓓说。
“对我来说,空军一号就是屁。”酸毛杏说。
“让我凌空翻几个跟头。”蓓蓓要求。
“抓紧啦!”酸毛杏说。
蓓蓓刚加劲握手,便开始翻起圈来。就像坐过山车,有时直直冲上天去,有时心脏带着身体俯冲下来。蓓蓓哈哈大笑。
有时,他们从立交桥洞里钻过去。有时,他们混在鸽群里一起,穿过林立的大楼。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让我抱着国贸的避雷针站一会。”蓓蓓要求。
“李蓓蓓,你不要玩得太过分啦。”酸毛杏说。“不过,你可以对着那个大老板,喏就是那个颐指气使的胖子,吐口水。你往他头上撒尿也行,你可以粪土当今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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