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都是透明玻璃墙的大厅如今正熙熙攘攘沸沸扬扬。乌泱泱的人群,男男女女,一张张青春少不经事的脸焦急的盯着右边唯一一面灰色石墙上的皮革大门,或交头接耳,或抿嘴皱眉,或念念有词。而左手边的大门口已经堵成猪大肠,还有人抱着简历往里挤,面容愁苦,身心焦灼。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寻觅了半天,退到一旁角落的角落里。玻璃墙外翠竹林立,玻璃墙干净得仿佛不存在,只是因为被墙外的翠竹晕染成了淡青色才变得真实分明。而夏日刺眼的阳光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翠竹挡得严严实实,只捡了些细微的缝隙偷偷溜进来,落在地上斑驳的光点少得可怜。
在我收到面试通知的时候,萧晔盘着腿坐在椅子上,表情丰富地说:“你不要以为他们网上简历通过率高就抱着太大的希望,我们这种学校的学生就算是通过了网上简历的筛选,那也只能在进行第一轮面试的时候去看看人家的马桶盖长什么样,几乎不会有进入下一轮面试的机会。何况,”她翻了个白眼,“人家的面试,总共六轮!“
但我还是来了。
THE FIVE 是近年国内迅猛崛起的通讯集团公司,涉及的业务范围在短短8年时间内迅速拓展到百货,物流以及房地产,电影等领域,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其一年买车两年买房的高薪酬优待遇成为了诱人的传说。于是很自然的事情是:他们招聘员工十分挑剔,范围只集中在国内一流大学研究生和国外名校的学生之间;但奇怪的事情是:他们的网上招聘非常宽松,据说网上投递简历收到初次面试通知的几率为8成。
一个月前我在网上看到THE FIEVE集团招聘信息的时候,梦游一般地顺便点击进去,随意浏览了之后又顺便填了个表,再顺便投了一份简历(反正我的简历和街边上大姐大妈手里的传单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后两天前我高兴地接到面试的电话通知,证明了他们网投80%的高通过率。我高兴的原因在于,我好歹没有沦为那20%。
旁边刚挤进来的一个姑娘和我一样是单枪匹马闯来的,她费力地从一群老爷们儿堆里朝我挪了挪,然后凑过头来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开始了面试。我瞄了一眼全场壮志凌云的热血青年只进不出,摇头:“好像没有。”
“哦,还好,没有迟到。”她喘了口气,吐了吐舌头,接着又说:“人好多哦。”
我的致命错误在于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她皮肤白皙,五官精巧,脸上一层薄薄淡妆在灯光下越发晶莹剔透。漆黑柔顺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露出晶莹到几乎透明的耳垂,干净和白皙的皮肤一直沿着耳朵延伸到脖颈,然后掩藏在纯白的衬衣当中。白色衬衣很合她玲珑小巧且凹凸有致的身材,妩媚的黑色包裙也被她驯服地文艺妥帖。还有我打死都穿不来的高跟鞋,仿佛长在了她同样白皙的脚上,让她如履平地。
我的胸腔像是经历着凄风苦雨的汪洋,翻江倒海起来。上帝不公,命运不公,人人平等都是狗屁之类的话在脑袋的屏幕上方轮番爆炸。我不由自主的使劲咬了一口嘴唇,希望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获得一星半点自然的美,这或许也源于对面这个姑娘,她的樱桃小嘴柔软又粉嫩。
她从自己的材料堆里抬起头,正好和我的目光相遇,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樱红的嘴唇下露出整齐洁白如陶瓷的牙齿。我也笑了,抿着嘴,羞于露齿。
半晌,人流终于稳定不再增加下去。几百个人挤在这间紧凑的屋子里,像是待宰的肥羊,一个一个却还目光炯炯殷切期盼。尤其是那个脖子长得可以媲美长颈鹿的,长了满脸痘痘的小帅哥。我怀疑他的脖子是弹簧安装的,可以伸得那么长。他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然后我随手抛出一片竹叶,就能一刀两段让他身首异处。
时间慢慢过去,整个大厅像是一锅慢慢沸腾起来的热水,烧得哗哗作响。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大声喊道:“怎么还不开始啊,时间早就过了啊!”
没有回应。门口的保安像两座人肉雕塑,面无表情。我恍惚觉得右边那道门是可以通往极乐世界的,一会儿门打开的时候,一定是金光乍现,渺万里层云……
“SO you come here alone?”旁边的姑娘也等得实在无聊了,试着和我说些话,但一开口就用了英文。
这我还是听得懂的,毕竟我是德语专业的学生,我点头。
“I should come here with my cssmates ,“说完这段英文,她突然又转到了中文,还带着台湾腔:“但他说来这里面试的精英太多了啦,怕被吓到,说他宁愿呆在研究室里和导师做项目,所以我只好一个人赶过来咯,还好今天的飞机没有误点耶。”她调皮的又吐了吐舌头,呼了一口气。
导师——硕士或者博士;飞机——海龟。
我飞快地作出判断,原本虚弱的内心彻底烂成了一滩泥。烂泥的好处是,你可以随心所欲,想捏个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我高贵冷艳地嫣然一笑,没有说话,看起来既时尚,又神秘。
我假装看向窗外,正好看到玻璃上自己的的倒影,一身纯黑色连衣裙和从夏暖借来的缀满水钻的单鞋,和旁边的漂亮姑娘相形见绌。我甚至从玻璃镜子里看到自己渐渐涨红的脸。丹田有股暖气在作祟,在旁边的姑娘试图再次和我讲话之时,我立刻打断了她:“不好意思,我想去下卫生间。”不等她回答就开始往外走。
“不好意思请问……”好容易挤过人群,正准备问一问保安面试什么时候开始,大厅里的骚动却戛然而止,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一个文质彬彬的短发美女果然从那万众瞩目的褐色皮质大门里走了出来。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好奇又紧张地盯着她。
“各位同学大家辛苦了。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请大家回去等待通知。“声音温柔婉转。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像被骤然撞坏的消防栓,哗啦啦哗啦啦……
还没等到众人做出理智的反应,她已经优雅地转身,再次走向那扇皮质大门。
没有光芒万丈,不是极乐世界,那分明就是漆黑的,幽深的一口洞,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安慰,浑身疲软像只快要被阳光晒得融化了的雪人(虽然我并不白),松松垮垮地坐上了回学校的地铁。我抱着装了自己大半生荣誉的文件夹,里面有无数有用的没用的文件,包括被别人借用了名字而拿了奖的羽毛球市级奖状。
漆黑的车窗里形形色色的路人和我一样面无表情苦大仇深,广告一闪而过,那个左手右手提着购物袋的女孩儿温暖灿烂的笑容勾不起我的一点购物情绪。我找不到实习的工作,养活自己尚成问题,无法为国家的GDP做出建设性的贡献。我可能有一天还需要救助,漂泊街头,披头散发,跳蚤虱子……我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些荒唐的想法甩出去,然后一双精致皮鞋骤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是一双既高贵又有品位的皮鞋,一看就价值不菲,穿上的话……一定不会臭脚……这不公平的世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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