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1 / 1）

10月25日，晚9点06分。

夜。

寂静的夜。

孤独的夜。

四十多年的风雨飘摇路，项天问第一次感到孤独。孤独是什么？项天问第一次问自己。过去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从未有过时间体会这种感觉。

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出生时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红光冲天，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如常。父亲在门外焦急的等待，请来的大夫和七大姑八大姨在里屋忙碌着，终于，一声啼哭给母亲的生产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他们围绕在父亲的周围不停地恭喜这个家庭新生命的到来，而父亲抱着刚刚出生的我走进了里屋。母亲、父亲、我组成了完满的家庭，那天起，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叫项天问的男婴。

项天问抚摸着手中的相片，回忆自己的童年。这是全家留下为数不多的照片，拍摄的时间是自己一周岁生日。

长大了，我走进学校。第一天，我哭了，想不出是什么原因。第二天，我又哭了，还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第三天，我没哭，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哭。

上学的时光是美好的，每天可以看到漂亮的女老师，还有小朋友在一起玩。回到家里，饭已经端上了饭桌。我什么都不用想，父亲说过只要我好好学习就够了。但我知道，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听见父亲和母亲在低声的讨论，再过几天就要交学费了，可是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交学费那天，我依然如数的从母亲的手中接过钱，母亲对我说，好好读书。

我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小学、初中、高中，我一直名列前茅，我希望等到大学毕业找到一个好工作，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把父母接过去住，让两位老人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生活。

现实是残酷的，我没有等到大学毕业那天，甚至没有等到高中毕业，在我上高二的时候父亲因为车祸去世，肇事司机逃逸。我记得那天是个晚上，当我回到宿舍时见到了村里的长辈，他把我带到了医院，母亲和亲戚们已经在那里了。那天，我家的天塌了。父亲的离世对我是个不小的打击，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可是母亲还是那句话，好好读书。

上了大学，当我第一次踏进学校大门时，恍惚间我感受到了鲤鱼跃龙门的感觉，那时的我甚至看到了自己辉煌的未来。现实和想象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差距，进入大学的几天后，我切身的感受到了人与人的不同。有的人每天什么都不做，唯一的工作就是向家里要钱，可是他们活的很潇洒，名牌衣裤、大鱼大肉。而我除了每天的课程外还要出去打工，一个学期下来我可以攒够下一年的生活费，母亲依然会按时寄来生活费，可我知道这笔钱不能动。暑假我选择留在学校，我拼命地寻找实习机会，拼命的工作，只为攒够下年的学费。

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那些平日里什么都不做的人不是进了国企就是进了央企，原因很简单——关系。宿舍里只剩下我还没有着落，我拿着简历，虽然有各种证书但依然四处碰壁。最后，无奈的我选择了一家私企，做服装外贸生意。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时起，命运女神开始向我微笑。

我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老板也十分器重我，在那个年代大学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由于我老实肯干、加上有大学教育背景，老板逐渐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公司也蒸蒸日上。在我的境况一点点好起来的同时，我也得到了老板唯一的女儿的芳心。再后来，老板提前退休了，他把公司所有的业务都交给我一个人打理，同时交给我的还有他的掌上明珠。结婚那天，我郑重其事的跪下，向我的母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只有我知道，这些年母亲有多辛苦。

婚后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公司上，我很少回家，但妻子从不责备。婚后两年，母亲因病去世，临终前她告诉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她未出世的孙子。送别了母亲，我逐渐把重心放到家庭上，一年后我有了儿子——项东。

幸福的时光过了没多久，市场有了新的变化，机遇像雨后春笋般出现，我又把自己献身给了事业，每次很晚回到家我总是对自己说等忙完了这一段好好陪陪妻子，可是没想到这一段时间竟有二十年这么长。

当我停下脚步想再看一眼妻子时，她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水晶棺中。我的妻子死了，我甚至没有和她见最后一面，她死于车祸，一场看似意外的交通事故，我派了我的一个得力助手去调查这件事，结果令我大吃一惊。罪魁祸首竟是她，一个名叫张雅的大三女学生，我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可是细细想来只有她才有动机这么做。我没有为难她，因为我知道罪魁祸首是我自己。

我找到项东，希望他可以坐下来和我聊聊，聊聊他的母亲，聊聊我错过的幸福。可是他只扔下了一句话，我恨你，要不是你，妈妈也不会这样。

他恨我，他应该恨我。

半年后，项东带回来了一个女生，她叫白雪。那是妻子死后项东第一次和我说话，他求我帮助白雪，帮助白雪的妈妈，我没有考虑便同意了，但当我看到白雪的家境时我开始怀疑她接近项东的目的。于是，我再次找到了张雅，她看到我很开心，但是我只用冰冷的脸回应她并且交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拆散白雪和项东。之后我装作没事一样继续上下班，对白雪和项东的恋情也丝毫不过问，不过为了表现一个慈祥的父亲的模样我送给项东一套房。我有很多这样的房子，并不在乎，再说房子属于项东而不是白雪。

十月前的一个星期，张雅打来电话，她告诉我事情成功了。果然，那几天项东心情很郁闷，茶不思饭不想，我并不担心，年轻人很容易喜新厌旧，过几天也许就把白雪忘了。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轨道，白雪和项东复合了。第二天，当我正想向张雅问个清楚时，张雅却说，别再打钱给我了。我不明所以，但仍然没有放弃，白雪在我的公司上班，就在那天我对着没打通的电话表演了一出好戏，我知道白雪在外面偷听，我也知道我的计划也许就要成功了。我还没来的及庆祝，张雅的死讯便接踵而至。我预示到了接下来的危机，所以马上找到了一年前那场事件的主角和她的丈夫，让他们代替我走到台前和警察较量。好消息一个接一个，首先是警察相信了王富贵二人的话，接着便是白雪和项东分手了。

庆祝的香槟酒还没开启，我人生最大的悲剧降临了，项东死在了我送给他的房子里，万剑穿心。那天是我最悲痛的一天，我的人生突然从白昼变成了午夜。一年之内，妻子、儿子相继离我而去，现在的我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接着便是形象危机，警察终于知道张雅事件的真相，他们找到了我，和我对质。我的内心被彻底打垮，勾起了我经久不犯的老毛病。当我失去了方向时，白雪告诉我她怀了项东的孩子。我的心再次被点亮，毫不犹豫的，我将项氏集团全部交给了她，一方面我相信她的才能可以把公司带向一个更高的高度，另一方面我想让她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白雪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人生中最后的一丝慰藉，我希望用我的方法赎罪。

现在，我一个人坐在这儿，我的书房，回忆我的一生。

白雪在吃过晚饭后便离开了，任凭我怎么挽留也没用，我知道她对我还有隔阂，消除隔阂需要时间，我希望能够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9点35分。

项天问放下照片，思绪回到现实，他站起身准备回房睡觉，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这么早睡觉。

当当当。

书房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佣人的声音，“先生，有两个人来找您。”

这么晚了谁回来找我？项天问心中产生了疑惑，“谁来找我？”

“他们一个叫刘学，另一个叫……”佣人有点犹豫。

“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就说。”面对佣人的支吾不语项天问有些愤怒。

“另一个是警方网上通缉的逃犯，名叫李斌。”在项天问的斥责下佣人说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还特意交代了他是逃犯的身份。

“让他们进来。”项天问说，随后又补充道，“不要报警。”

虽然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佣人还是毫不犹豫的说，“是。”

不一会儿，门外走进两个人，此二人正是刘学和李斌。

项天问微微一笑，“请坐吧。”然后他对老佣人说，“你可以走了，明天再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们谈。”

“是。”虽然很担心项天问的安危，但是老佣人还是选择了服从项天问的命令。

半个小时后，刘学和李斌离开项天问的家，神色泰然自若。老佣人就在街头的拐角处观察李斌和刘学，见他们走远后老佣人看了看项天问的别墅，在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项天问书房的窗户，可惜窗户被窗帘挡住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没多久，书房的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