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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琴曲淙淙娱耳音 池面的水气氤氲在朦胧月色里,轻盈似梦,萤(1 / 1)



五月十八日未时将尽,一辆由两匹白马所拉的华丽马车哒哒奔向骐骥大街。

当马车停在离兰郁园不远处的小路旁,锦衣大汉跳下马,掀开车门前的云影纱帘,将其卷起挂上,一个十三四岁的侍童捧着一个礼盒跃下马,手搭凉棚欣然道:“公子,兰郁园到了!”里面的人“嗯”了一声,和声道:“对鲍老板说话时注意礼节,确保能顺利请出‘玉音娘’,去吧。”云影纱帘再次放下。

不多时,兰郁园的园主鲍媪交代,有两位年轻公子派遣家奴来花了六十两银子,他们的马车停在园外等待,特地要与她相见一日,并点了一首李白所作的《舞曲歌辞•白纻辞》,指名要楼妩月奏弹歌唱——此曲是蜀地秦楼楚馆中流传的名曲,因为曲高时长,音域和气量不足的人难以咏唱。

丫鬟绿漪掀开竹帘,见楼妩月正在里间对镜插簪子。绿漪阖上门,走近她道:“按你的吩咐,我已拿着印章鲍妈妈那儿做了迎客的记录,并将那两位客人安置在外厅,说你正在梳妆换衣,稍后就到。”

楼妩月道:“谢了。”绿漪担忧道:“师姐,你前两日与东溟邪教的细作交手,手臂上受了伤,还是推说病了比较好。”楼妩月放下道:“不,我还是过去吧,以免招致附近潜伏者的怀疑。”

楼妩月换上长衫,研了墨锭,提笔将一串特殊字符写入纸条,卷成两卷纸条装入一对竹管,用火漆封口,对绿漪道:“我写了两封密函,一封给寒英师姐,一封给师父,告诉他们我几日后的行程。”

绿漪走到阁楼顶的鸽笼前,取出两只信鸽,把竹管绑在鸽腿上,将它们先后放飞,然后对正在找物件的楼妩月道:“木槿轩的兄弟姐妹会很快收到讯息,但姐姐手臂上有伤,弹琴曲会牵动伤口。”楼妩月从书柜下拿出一个漆雕圆盒,打开盖子道:“没关系,寒师姐将遮疤痕的人皮胶给了我,一旦粘好了,只要洗浴时伤处不碰水,在弹奏时忍一时疼痛,别人是不易发现的。”

楼妩月掩饰好伤痕,又道:“待会若稍有异样,只要我不做暗示,你千万不要冒险行事。”绿漪点头道:“我明白。”

一盏茶过后,两位公子被领上茜香阁。过了一会儿,只见珍珠帘开,姗姗走出一名丽人,施礼道:“二位公子久候,妩月来迟。”陈公子微微一笑:“无妨,静候佳人,于情于理。”

只见她面若白雪凝肤,头梳元宝髻,发髻前中央戴着一支玉凤叼珠钗,凤口中粉色的珍珠串挂至额前,玉珥玉镯,披挂一身绣满莲花的水红色长衫,月白色百褶裙,端坐在琴桌后,桌旁狮子形香熏炉中沉香袅绕。

玉竹帘幕对面的案几旁,盘膝坐着两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丫鬟绿漪在一旁替他们挥扇奉茶。

楼妩月见其中的文姓客人身穿宝蓝锦衣、外罩石青色夹衣,衣摆领口皆绣有精致的菱形花纹,五官俊朗,皮肤有着阳光晒过的健康蜜色,眼角眉梢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与轻狂,另一位陈姓客人着淡黄麻衣,腰束一条雪青色镶紫英石的银丝带,他的五官轮廓还算俊美,不过秀目中略带几分疏离。

桐木琴端放在方桌上,琴轸悬于桌右。楼妩月垂首转轴拨弦,试音几次后,柔荑熟练挥动七弦,《白纻辞》前曲如珠玉滚落一段后,她开始启朱唇歌吟:

“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且吟白纻停渌水,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日落歌吹朦。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垂罗舞榖扬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在楼妩月吟唱前两段时,文公子摇晃着头,且合着拍子用折扇击打手心,唇角上扬,听得津津有味。陈公子则含笑沉默,时而望向房内物品,时而用瓷胎竹编的茶具品茗,当他端起杯盏仰脖饮茶时,侧面的曲线干净利落。

当她唱到第三段“吴刀翦彩缝舞衣”时,对面的文公子则和唱起来:“明妆丽服夺春辉,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君莫违。”

楼妩月弹罢琴曲,依依忙为其掀开玉竹帘。楼妩月步出帘幕,向文、陈二人欠身道福,文公子见到对方的面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展颜一笑:“闻弦歌而知雅意。楼姑娘色艺双绝,若是能轻舞一番,会更绝妙。”

陈公子淡淡笑道:“古人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笑复歌,而今听了‘玉音娘’的淙淙仙音,才知道眼前天飘塞鸿、月寒江清之景,亦能汇于琴曲中再现。”

楼妩月嫣然道:“两位雅客谬赞了。”陈梓青起身,走到门口击掌三次,侍童小轩端了茶盘进来。陈梓青对她莞尔道:“久闻姑娘懂得品茶,这是上好的西岭毛峰,还配有一碟子果脯。”

原来他早命小轩端来茶水和几盏点心,守在门口。

熟料在将茶水端上桌时,小轩不慎弄倒了热茶盏,泼了楼妩月右手一袖子。小轩连声道歉,陈梓青愠怒道:“小轩,你怎么毛手毛脚的?!”

“公子莫怪他,我没事儿。”楼妩月安抚小轩后,卷起自己的袖子,用丝帕擦拭水渍,并让绿漪去里屋重拿一件浅蓝色外衣。

她换好衣衫后从屏风后走出,对陈、文二人笑道:“妩月还会品香,请公子们来里间一观。”

他们步入茜香阁间西侧,但见房内壁上染上晚霞的残金色,屏风前有棕红色矮几和彩绘的插着孔雀尾羽的大瓷瓶,各种色彩的透明香水瓶和各种形状的香块摆放在桌台和镂空的陈列架上。

正当他们欣赏香料艺品时,丫鬟绿漪进来对门边楼妩月轻声道:“小姐,我在桌角下的地毯上拾到一把精致的小弯刀,不知是不是这两位公子落下的?”

楼妩月拿起刀,眉心一蹙,心想:“这刀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正要问时,那文公子已瞥见小弯刀,接过它收回腰间,笑道:“你看我,都不知这装饰刀何时滑落了。”楼妩月也娇笑道:“无妨。公子若落下这刀,妩月会替你好好保管它,一直等你再度来访相还。”

品香之后,三人悠悠品尝兰郁园精致的茶点,不知不觉已是戌时二刻。

陈梓青笑道:“在下和文贤弟想同楼姑娘到园中的鸿飞池桥边赏月叙谈,不知可否赏光。”温风瑜合扇一拍手心:“陈兄的话正和我意。”

楼妩月见他俩面带笑容,彬彬有礼,也不好冷淡回绝,只好说:“既然二位公子有雅兴,妩月自然愿意陪同。”于是她披上一件粉色披风,带他们出了茜香阁。

三人步入栽有花木的后院曲径,来到鸿飞池桥畔。只见花树间环绕着一泓清池,池面的水气氤氲在朦胧月色里,轻盈似梦,萤火虫如碧绿的小星,在草丛塘面之间穿梭。

温风瑜秉着纱灯,望着用罗扇扑流萤的楼妩月道:“楼姑娘琴艺绝妙,音色婉转,又懂茗茶之道,不知姑娘可否善舞?”楼妩月收扇笑了笑:“难道公子听说奴家献过舞?”温风瑜摇摇头:“没有。我感觉方才姑娘扑流萤的身姿很敏捷,何况以姑娘的才思,不可能没学过舞曲。”楼妩月叹了一声,道:“不瞒公子,妩月少时曾经学过古典舞,不知挨了教习师父多少打骂,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不过,妩月只在端午、七夕、中秋三日献舞,望见谅。”

他们走到池畔,听到阵阵蛙鸣,楼妩月闻到一阵清雅的芬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赞道:“好香。”陈梓青一指不远处道:“瞧,那边柳树下有一簇花!”楼妩月侧过身,果然见到一丛洁白的月光花,她欣然奔去,蹲在池边采撷起来,陈梓青与温风瑜亦提灯缓步走近树下。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戌时三刻,温风瑜与陈梓青告辞,楼妩月也缓步返回客栈。

楼妩月捧着月光花回到茜香阁,绿漪阖上门,端来水盆与手巾,笑道:“小姐,看起来你们散步时聊得很开心,到底聊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楼妩月换下外衣,疲倦道:“不过是在池塘、花树间闲逛,扑扑流萤、采些香花罢了。”

绿漪却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嘁,哪有你说得如此简单,详细点嘛。”

楼妩月朝她挤了挤眼睛,对绿漪道:“我渴了,想喝杯茉莉花茶,劳烦你啦。”绿漪心领神会,于是两人走进里屋。楼妩月叹道:“今日果然处处陷阱。”

绿漪拉住她的手腕,忙问:“莫非那两位客人的言行露出了马脚?”

楼妩月点头道:“今晚侍童小轩端给我的那杯茶,并不是他失手弄翻的。”绿漪想了片刻,恍然道:“他想借此试探你的臂上有没有预期的剑伤疤痕!幸好师姐你早有防范。”

楼妩月又冷笑了一下:“方才在鸿飞桥畔,姓陈的公子用赏荷作借口,想再度试探我。”绿漪吃惊道:“竟有此事?”

楼妩月道:“我在池塘边采月光花时,身后的陈梓青似乎对着我脑后作势挥掌,事后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还主动替我采摘起花朵来。”

绿漪一捂丹唇:“挥掌偷袭?你是在水中倒影里看到的?”“不是。”楼妩月摇头道,“水中倒影何其模糊,我是根据脚步声和脑后的掌风声来判断的。”

绿漪急道:“那你有没有避开他?”楼妩月沉静道:“没有,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俯身摘花,他也于瞬间撤了掌力。”

绿漪顿时领悟:“既然陈公子有意在你身后佯装出手击杀,而你不知闪避,他才能打消了疑虑。”楼妩月蹙眉道:“我担心姓陈的极可能与我派的仇家有关系。”

绿漪若有所思,接口道:“至于那个文公子,我猜他不是王孙贵戚,就是江湖富家子弟。”

楼妩月脸上飞闪过一丝惊诧,旋即悠悠道:“为何你笃定他出身富贵?”绿漪道:“我不是在桌角下的地毯上拾到一把精致的小弯刀吗?”楼妩月道:“莫非那把刀很特别?”

绿漪沉声道:“我查过兵器谱资料,它是一柄紫璐刀,刀柄和刀鞘用紫英石和绿松石做装饰,质地坚硬,只有贵族和世家人士才有资格佩戴。而文公子说话有湘北口音,说不定与湘楚王府有关联。”

楼妩月略一点头,托腮思忖起来,但闻“扑棱棱”几声轻响,轩窗外飞进来一只灰鸽子。楼妩月连忙端来鸟架,灰鸽子立即乖乖停在架上,她打开架边的瓷罐盖儿,喂了它两粒玉米,并从鸽子脚上绑的木管里取出一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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