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武四年,冬。
寒风凛冽的青川古道上,茫茫雪原中,隐隐可以看到两个紧裹在那脏污的已是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大氅里的身影,正迎着那呼啸的北风,一步一步艰难挪动着。
“雪海,我好怕,我们会不会死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稚嫩的话语刚一说出口,就被那呼啸的北风吹散在这广袤雪原里,只余下那呜呜风声游荡在耳边。
“你胡说什么,阿闲,我们不会死的,不要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知道么。”姬雪海低头看着瑟缩在自己怀里的阿闲,伸手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再看着这苍茫一片的雪海,心里没来由生起一股绝望来。
她们已是在这青川古道上走了很多时日了,可是,走了这么久,别说是一个可供休息庇护的地方,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难道说,上天注定要亡了她们么?
死,这个看似遥远其实触手可及的字眼,姬雪海眼中一凛,不,她不可以死,她要活着,活着去质问那些人,为什么要这般对她,为何要这般的心狠。
“雪海,雪海,我撑不下去了,我好累。”阿闲近乎绝望的朝姬雪海哭着,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夜之间,被丢弃在这样一片荒芜的地方,没有吃的,没有住的,相互依偎的就只有同被丢弃在这片荒芜雪原的姬雪海,没日没夜的行走在这寒冷刺骨的地方,任谁也会感受到绝对的逼近。
“不可以这样想,阿闲。”姬雪海厉声呵斥着阿闲,她心里万分清楚,绝对不能妥协,而回应她的,是阿闲紧紧抱着她的瘦弱双臂,以及那软软的身子。
“哒,哒,哒。”空旷安寂的雪原,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整齐的马蹄声,姬雪海听到这个声音,那因为苦恼于如何离开这里的小脸顿时涌起了一丝喜悦,这可以说,是她这几日来听到的这美妙的声音了。
“阿闲,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姬雪海兴奋的抱着怀中的阿闲,脱下大氅将阿闲紧紧裹住,然后张开双手挥动着,大声道:“喂~这里,停一下好么。”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刮在脸上,浸湿了衣衫,这些她都已是不在乎,因为马上,她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这片见鬼的地方。
“吁—”终于,当马儿靠近,姬雪海不顾危险拦下了那正疾驰的马儿,抬起头的那一霎那,她呆住了,那手握缰绳,跨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一脸冷薄怒意的少年,竟然是……
“雪海,雪海。”阿闲在一旁看见姬雪海那僵直住的身子,不安的连喊了几遍,可姬雪海都没有一点儿反应,阿闲拖着那明显与身高不符的大氅艰难的走到姬雪海的身边,伸出小手拉了她的衣袖,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便看向那坐在马上的少年,立刻被那眼中森冷的寒意所吓到,瑟缩在姬雪海的身后,胆怯害怕的说了句:“雪海,我怕。”
雪海?少年听到阿闲是这般唤着她,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她,在他的记忆里,叫雪海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嬴兆国大族姬家的庶出十小姐,不过十二三的年岁,听说甚是顽劣,不过他也没见过,一切都只是听说。
眼前这个瘦弱、满脸脏污的女孩儿,瞧着,亦不过十二三的模样,“主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跟上的随从见少年停滞不前,便一个个打马上前看个究竟。
姬雪海没有想到,少年的身后竟跟着这么多人,一时间有些后悔去拦少年的马了,身后的阿闲拉了拉姬雪海的衣袖,小声问道:“雪海,这个人,好可怕,我们走好不好?”
走?若是走了,这唯一的希望便没了,那么她们,只怕是走不出这青川古道,注定命丧这里了,想到这里,姬雪海鼓起勇气,抬头对那少年软糯的哀求道:“爷,您可否行行好,带我们离开这里?”
姬雪海长至十二岁,从未向什么人低下过头,在家时,父亲疼她宠她,嫡母照拂于她,可是,现如今的这一切,都被眼前这苍茫雪色所打破,为了能离开这里,为了能活下去,不过是低头而已。
马上少年认真打量着怀抱着阿闲的姬雪海,那双清澈黑眸里隐含着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坚定,那种坚定,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拥有直扣人心深处的力量,叫他不由得一怔,那张尚显稚气的脸上,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姬雪海,声音里带着淡淡戏谑笑意。“哦,求爷?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姬雪海听到这个,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舒冬,我叫纪舒冬。”纪是她生母的姓氏,舒冬是生母给她取的小字,姬雪海这个名字在回去之前是暂时不能用的。
“纪舒冬?名字是不错,不过你应是知道,爷的身边从不带无用之人,你说说,你跟在爷的身边,能帮爷做什么?”少年从马上弯下身子,手执着马鞭挑起她的下颌,神色倨傲,根本不将姬雪海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儿放在眼里。
她能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爷,舒冬什么都能做,只求爷,能带我俩离开这里。”从脚底渗上的冰冷,一点一点侵袭着那单薄的身子,寒风刺骨,姬雪海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冻僵了,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真的什么都能做?”少年不信的再次问道,若是他没有忘记,方才姬雪海那裸露在袖外的小手,虽然上头已是伤痕累累,可是,依然不难看出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这样的一个什么都不曾做过的人,真的什么都能做?
“是,什么都能做。”姬雪海认真的回望着少年,而她身后的阿闲,怯生生的躲着,少年每说一句话,她那紧抓着姬雪海的手就忍不住颤了一下,心里的惧怕难以掩藏。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忽然放在了姬雪海身后的阿闲身上,再回头看了一眼姬雪海,忽然伸手一提,姬雪海那瘦小的身子就被狠狠摔在了马背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温暖的黑暗便兜头将她拢于其中。
少年的行为直看得身后的随从瞠目,若是他们不曾记错,在少年身边,能近得他身的,就只有一个自小伺候他的叠鸾,可是眼前的这个叫纪舒冬的女孩儿,不过三两句话,就近了他们主子的身,而且,还是那般近的距离,那可是叠鸾从没有过的。
“阿闲,爷,把阿闲带上可好?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她,不让她给爷添麻烦的。”已是安全了的姬雪海没有忘记阿闲,挣扎着从那厚重的大氅里探出头来,大氅里暖和,熏的那张小脸化开了这连日来的僵冷,红扑扑的看起煞是可爱。
少年瞄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站在雪地里的阿闲,随即往后看了一眼,道:“人就交给你了。”交给谁?少年的话叫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人面面相觑,忽然对一人道:“这奶娃子就交给你了。”
阿闲紧紧抱着身上的大氅,无措的看着那围着她的几人,紧张的快要哭出来了,这不哭还没什么,一哭,那几个大老爷们就开始一脸嫌弃的朝着那长着一张小白脸模样的男人抱怨道:“快,快,快,快把她带走,老子最受不了奶娃子哭了,燥的很。”
“你有这个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倒不如好好想想以后如何伺候好爷,对了,爷姓尹,双字宁澜,以后,你的主子就只有我一人,可记好了?”尹宁澜的声音清冽,好似这茫茫雪原,夹杂着浅浅笑意。
姬雪海当然知道他的身份,不然的话为何在拦下了他的马之后万分后悔?“是,舒冬记下了。”姬雪海低声应道,在离开了这里之后,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一趟,去看看那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个想法。
大氅里的暖意,渐渐让姬雪海放松了警惕,睡意慢慢上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那时候姬雪海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觉得就这样睡下去也不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的时间,姬雪海从冗长的黑暗中慢慢醒来,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环境,姬雪海突然一下从床上坐起,床?姬雪海意识到什么,就伸手去摸,柔软的触感让姬雪海一怔,忘记了反应。
“吱呀—”一声,那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红衣、梳着发髻,钗环步摇精致的女子,略施粉黛将那女子的美衬托的恰到好处。
“纪姑娘醒了?这一觉睡的可好?”女子声音柔软清澈似黄鹂,如那涓涓细流般流进姬雪海的心里,“是。”姬雪海摸不清这里是哪里,软软诺诺带着不安应道。
仿佛是看出了姬雪海的局促,女子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浅笑道:“我叫叠鸾,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你只管来找我便是了。”
那名叫叠鸾的女子离开之后,姬雪海便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四处乱走,这里假山林立,花香浓郁,风景也煞是好看透着一股子清静。
走到最后,姬雪海也不知自己是走到了哪里去,茫然无措的在原地打着圈儿,这里很安静,比外面那一路还要静,静的几乎,让她从骨子里透出害怕来。
“啊——”忽然间,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惊了附近树林里的鸟儿,扑棱棱的挥动翅膀朝天空飞去,一时间,这里越发的静谧。
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姬雪海心里紧张的四处看着,想要找到离开的小路,“啊——”远远的,那凄厉的声音又传来,姬雪海双手环抱着,身子渐渐变得冰冷。
“告诉本王,胡海阁藏匿的名单在什么地方,嗯?”正当姬雪海不知所措的四处乱走时,陡然间从一扇紧闭的门后,传来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声音虽还带着没散去的稚气,却更多的,是透着让人打心底里害怕的阴冷。
姬雪海这下意识到自己是不小心闯了什么禁地,转身欲跑时,一个黑色身影突然间由上至下将她紧紧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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