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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名牌

像我妈这样的女人,无论这辈子有钱没钱,得意失意,终究还是感情最大。无论在外面有多风光,最终也还是得要一盏家灯,几口人坐在沙发前,聊聊新闻,谈谈人生。

元旦快零点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总结、展望和祝福。我和好友收拾残羹碗筷时,老妈发来一条信息:

“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事业顺利,爱情饱满。”

我回道:“妈啊,您儿媳妇还没着落呢,哪来的饱满啊。”

老妈回:“就快来了,你再等等。”

我对着屏幕傻笑了好久。

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骨子里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式贤妻。在她看来,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就是毕生最好的事业与归宿。现在看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皮肤白皙气质温婉,说是那个时代精致女人的标准,一点不为过。

我父亲算是个有才华的人,年轻时仗着长得好看,和不少姑娘看电影谈恋爱,经朋友介绍只见了我妈一面,就嚷着要提亲了。听我妈说,除了她,我爸真的没对哪个女人那么用心过,两个人很快就坠入爱河。爸爸又仰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在姥姥面前表决心,终于娶到了我贤良淑德的妈妈。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过着特别舒心的日子,奈何我爸爸性子急,脾气也差,往往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在体制内工作时四处碰壁,仕途不得意,回家也经常和妈妈吵。

小学每一次放学回家到门口时,我都会先下意识地趴在门上听,如果听见里面有争吵,就会马上夺路而逃。跑去球场或者公园,玩到很晚才回家,浑身浓重的泥泞汗味。到家后刚好赶上他们吵完,带着彼此给的怨气,再来个训斥我的下半场,有时男子单打,有时也男女混双。有很长一段时间,爸爸的生活都浑浑噩噩,饮酒赌博,彻夜不归,家里经常只有我和满脸倦容的妈妈,两个人面面相觑。记忆里,小学时的每一个黄昏都模糊黏稠,每晚归家的路都阴暗潮湿。

那时,我一天比一天自卑,一天比一天觉得自己多余。春游后,老师带着学生和家长一起拍合影,我一个人靠在最旁边的位置,干净的校服透着一股无奈的羸弱。班上和我最好的同学特别难过地和我说,他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并没有给他任何安慰,反倒羡慕起来,想着要是我爸爸妈妈也离婚那该多好,要是我的家里再也没有争吵,那该多好。

“我永远不要吵架,也永远不要结婚。”

十岁的我把这句话写进了日记本,妈妈看见后拿着本子坐在沙发上愣出了神。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爸妈吵得特别凶,互相都说了要离婚的狠话。两个人较上劲谁也不肯先低头,妈妈一气之下,约了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出去散心。从长春到大连,又坐船去了威海和青岛。现在看妈妈绝对是那个时代文艺中青的典范,已身为人母的她,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多年以后,还能再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妈妈不在的日子,我有种被人放弃的感觉。那段时间我异常消靡,偷化学老师的酒精灯烤土豆,用足球砸校长室的玻璃,晚上放学载着女同学在城里闲逛。

像是报复她的突然离开,又像是用自暴自弃来缓解被放逐的难过。

从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中,我找不到丝毫的快乐。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有一天放学,我骑车载一个和我顺路的女孩回家。在我回家必经的十字路口处,我看见了旅行归来的妈妈。我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车,而是径自骑了过去,把女孩送回家以后才慢慢悠悠骑回家。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路口处妈妈看我的那个眼神,诧异中带着些许失望的黯淡。随后的路上,女孩和我说话我一直都心不在焉,感觉骑车踩下的每一脚都那么虚无。

到家后,妈妈没有问我关于女孩的任何问题,尽管心虚,我还是憋了很多气话,计划着等她开口问我,我就开口告诉她我早恋了,即使并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自始至终,妈妈都没有问过。日子又回归了往常,妈妈还是早上起来为我准备牛奶煎蛋,晚上静静地坐在茶几旁边陪我温书。我突然意识到我是那么喜欢有妈妈在的家。它干净通透,空气清新,每一件衣服都洗完叠好摆在衣柜里干净整洁,每天不重样做的菜,咸淡适宜辛辣可口,说话既不唠叨也不琐碎,我不听话时她也能张口就骂。

高中时谈恋爱被老师找家长,妈妈在学校的球场边和我谈话。我大言不惭地说要把她娶回家,妈妈没有气急败坏地责骂我,而是义正词严地问我有没有做好成为一个丈夫的准备,我说就算不念书也可以打工养家,反正这书我也念不下去了。

妈妈站起来眼里全是泪,说:“你可以不在意你的人生,但是不能不在意别人的,你要是真喜欢她,你去问问她你这么做,她会高兴吗?当有一天,你有能力成为一个丈夫的时候,你能理解‘责任’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才能真正放心你去建立自己的家庭,这样不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别人。”

说完这番话,妈妈转身就走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初中时妈妈站在十字路口的那个夜晚。晚风吹起她凌乱的发,纷絮中我看见的不是愤怒,不是难过,那个眼神里含着的,是不是放不下心的丝丝牵挂,是不是对回头是岸的翘首以盼?

上大学时,我经历了一次压倒般的失恋,整个人终日萎靡,状如行尸。放假回家后,我每天都窝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说话。老两口变换着方式想从我嘴里套出个所以然,始终也没得逞。

晚上,老妈钻到我屋里坐在我旁边撩闲,坏坏地问我怎么不和女孩子发信息啊。

我说分手了,老妈顿了顿问,因为什么啊。

我把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时自己的卑微都告诉了她。我讲我是如何寒冬在宿舍楼下等她几十分钟,只是舍不得她走五十米去打热水;我讲我是如何兼职赚钱节衣缩食,只为了带她吃遍城市的美食;我讲我是如何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讲我爱她爱得太用力了,以至于握紧了的两只手有一只已经松开,我都没注意;我讲这一份爱情里我是如何把自己一次次放低,又如何输得一败涂地。

妈妈听得特别安静,以至于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我也不过只是说给自己听。说到哽咽时,我就停了下来。

妈妈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说:“一份爱情两个人相处,很难每时每刻都照顾到对方的感受,就像玩跷跷板,根本做不到平起平坐一样。有时候,你忙活了一通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地位变高了,别人不玩了,你就又掉了下来。过了好久你才会明白,好的爱情里本没有高低,最高的永远是中间最平衡的那一块区域,需要两个人爱得不分伯仲和相差无几,一同上下也一起努力。”

我听完这些话吓得翻身就问:“妈,我不在家,你都看了些什么啊?这话您从哪儿学来的啊?”

老妈淡然一笑,随后说:“不过,我还真挺高兴的。”

我问:“母上大人,您是因为什么高兴呢?”

妈妈仰了仰头,说:“从小到大,你和女孩子的事我从来都不多管。我真怕我和你爸吵的那些年,会让你对爱这个字产生误解,怕你受我们的影响,厌恶爱情也厌恶婚姻。今天听你说你是怎样认真地爱一个姑娘,我挺高兴的,真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这些年的放任,一直是为了维护爱情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担心她和爸爸的争吵会影响到我对爱情起初的判断。她把我儿时的一句戏言牢牢记在心里,一直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儿子爱情观的成长。她怕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有多余一点点的干涉与用力,都会将爱情在我心目中本来已经不堪的形象,彻底揉碎。

我妈那个年代的人娱乐匮乏,他们认识的歌手也就那么几个面熟的人。阎维文老师算得上是我妈半个男神,再加上听说阎维文老师经常露面赶演出,是为了给自己罹患癌症的妻子赚钱治病,更加重了他在我妈心目中的分量。有一次,阎老师上《艺术人生》,朱军惯用老套路,和阎老师聊完他与妻子的往昔之后,让他面对镜头和妻子说几句话。阎老师特别含蓄,对着摄像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六个字:

“下辈子,还是你。”

阎老师说完把脸转到后面,我看见妈妈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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