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惊起尘土飞扬,水雾散乱。
封魔台上一片乌烟瘴气。
我怀中抱琴,喘着气看眼前乌泱泱又一帮天兵手执神器向我冲来。我神色不变,重新将伏羲琴祭于空中,五根手指在上毫无章法地肆意拨动,音色时而低沉如海浪汹涌,时而高昂若鲛人唱晚。一层层旋律击出瞬间化为道道点了火的风刃,带着眼睛难以捕捉的神速向来势汹汹的天族袭去。
音律刺耳,威力无穷,引得三十六天而来的天雷急速从高空砸落,就连远潜伏于魔界的三千业火也一并点燃围绕在封魔台边,使人进退不得。
无数天兵天将化作灰,而处于魔障之中我毫发无损。这令我有些意外,三十万年没有打架的老骨头,临场发挥能力还是让人叫好的。只是这个时候可没有人为本魔头叫好,我已经看见在缭乱火光中一道凌厉而又磅礴的剑风穿彻一切无关紧要的方向,直直向我逼来,好在被机智的我举琴挡下。
奶奶的,敢情连随意一道剑风都如此声势浩大,那这把剑必然是上等货中的上等货。我掐指展开数学运算,与我对战的是天族,在天族之中能用上等货的也必然是辈分杠杠的家伙,大概是个上神、真皇之类的人物。
之前对付我的都是些杂碎,这时终于来了个厉害的了。伏羲琴在我怀中已是略微颤动,我低头对它轻笑道:“今日你可得记着些。天族真神的血……是个什么滋味。”说着便快速拨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发动大招。
我的音刃与那剑光相撞,顿时群山震荡,飞沙走石,连着封魔台也抖了一抖。我抬手擦去嘴角的血,骂了一声我靠轻敌了。然后暗暗发誓这下本魔头要玩真的了。
还不等本魔头蓄力出招,从那片混沌中竟缓缓走出一个人。在神魔战场上还能保持这般的淡定的人,本魔头见了很是吃惊。但这吃惊不妨碍我的动作,伏羲琴嗜血已久,琴身变成了鲜艳的红色,用不着我来操控,自己便能发出震耳欲聋的魔音。
这位仁兄淡定地在我面前站定,而后淡定地布了个结界,继续淡定地将我给望着。我被那清净望来的目光瘆得慌,暂且收了伏羲琴——暂且。
趁着仁兄还保持着天族惯有的清高模样时我飞速地上下瞥他一眼,穿了一袭深紫色的袍子,果然是干干净净,一丁点尘埃都没有。乌黑的发只在发尾处绾住,慵慵懒懒地披着,看起来却不觉得乱。脸上……脸上则覆了个黑紫色的鬼怪面具,让人看不见眉目,唯有露出的那一点下颔和脖颈曲线优美。
我对着他遐想了一会,确定这人大概有点姿色,但却故作矜持不肯露面,可能又是个别扭做作的男神仙。然后我看到了他手中提着的剑,剑身很雄伟,立起来大概有我三分之二人高。剑上刻着的图案也很霸气,类似上古神兽,个个都凶神恶煞的。这么一把雄伟而霸气的剑,这八荒六合怕也寻不出第二把。
是轩辕剑。
本魔头很不争气地哆了一哆嗦。
有点儿认怂,一点点。
可我的脸上还是那副欠揍的高傲神情,居高临下……不,这位仁兄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我还是平静地朝他微笑好了。
于是我微笑,口不遮拦道:“你也是来送死的吗?”看他身形稳定,继续挑衅,“被伏羲琴的琴声打成灰的滋味可不好受,小弟弟,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首先,本魔头的实战可能要比他逊色几分,但在气势上先要压制敌人。其次,像本魔头这么大的年纪天上地下估计就没几个人,这位天神又看起来年轻,我称他为小兄弟套套近乎也未必不合理。
这些话说得已经够不给人面子,我静静等着他变脸,随着这孩子忽然就两手拢在袖中,端端正正地朝我作了一揖。整张脸都藏在宽袖后了,可见这委实是个大礼。
他抬起头,看到我苍白的脸,这才慢慢开口,“夷光公主。”
这年头,能恪守长幼礼节的晚辈少之又少。他这一声公主,唤得我很是受用。真是个懂礼貌的。
随后这懂礼貌的青年重新盯着我,道:“我这里有两个选择,你要哪个。”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令人一头雾水的话,“夷光,想清楚了……再选。”
他蓦地不带尊称叫了我的名字,然后语气有点儿悲伤。
我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可他脸上带着面具,声音也是陌生的。我不认识他。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青袍尊者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猛地挥动手中长戟,在激起的一阵狂风中颤抖着声音道:“帝君何须再与这魔女谈判?!她屠杀天族,占用神器,已是犯了大忌,理应投下转世镜,饱受七七四十九次轮回之苦!”
这位大兄弟,情绪貌似有些激动。
我怀中的伏羲琴强光乍现,我知道它是想杀人了,却被我强行按压住一动不动。狂风仍在呼啸,我望着那处于结界之中的紫袍青年,思绪亦有些恍惚。
我这才想起我为何会被捆在这封魔台上数万年,为何会无止无休地与天族将士相互杀戮,为何强行霸占着这本属于天神的伏羲琴。
是因为我一直在寻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个人好像是早就死了的,我亲手埋葬了他的骨头。后来我为了复活他,偷盗了许多宝物,得罪了许多人,然后我就被锁进了封魔台。可是我为什么要找他,缘由却很模糊。
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有个人立在洪荒的亘古沉寂中,白衣黑发,五官生的很是好看,手中拿的也是一把神剑。那个人在黑暗中看了我一会,转身把剑放下了,继而握着是只再寻常不过的笛子。
周身则是磅礴汹涌的仙气。
我不能够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却清晰地意识到我很想他。
紫袍青年的目光仍安在我身上,纯澈而又宁静,不带一丝红尘喧嚣。撇开别的不说,这人绝对是我见过的天族里最有神仙味儿的一个,只可惜话不多,脸上也总挂着一幅高深莫测的神情,让人不好接近。
我抬眼望着他道:“哪两个选择?”
那尊者看我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模样,估计一时有些气急,手中凝了掌风便猛击过来。那什么什么帝君却将他的招式一手挡下,不疾不徐地对我说:“这七万年间,公主杀了天族将士几条命,便用你们魔族的几条命补上。这是一。”
我冷笑:“你们将本宫囚禁于封魔台,日日夜夜命天兵来取我性命,整整七万年了,你以为我还数的过来吗。若真要尽数弥补,只怕魔族没有这么多的人。帝君这话,可是要将我魔族颠覆了的意思?”
“神魔两族自六界形成之初,便一直交好至今。不可能因为本君,也不可能因为大公主你的一时冲动而断了这份友谊。”他眸光悠悠,无喜也无悲,口吻却极是威严庄重,“诚如青莲尊者所说,你还以选择将命数与转世镜捆绑,去享无数次轮回,直到……”
我不以为然发问:“才七七四十九次?”勾唇含笑,道:“转世镜也不过……”
“直到上古消泯,天地寂灭的那一刻。”
他的声音裹着云烟的氤氲,飘飘渺渺不大真切,却清冷而又决绝。
我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迷茫。转眼伏羲琴已被我祭出,我无所顾忌地拨动琴弦,刺耳嘈杂的魔音将封魔台的石柱纷纷截断,远处的高楼亭台亦接二连三的倒塌。紫衣的帝君仍站在结界之中,仿佛身外的哄乱与他无关。
我发疯般地操纵着伏羲琴,每一招皆是要至他于死地,结界很快就裂了一道口子,不知是因为被我击破,而是因为它的主人刻意放松。可怕的是我并不知道我此时的愤怒从何而来,是在惧怕轮回的无穷,还是担忧心中的那个念想永无再实现的可能?
他没有开口说话,我却听得清他对我说了什么,那声音有些浑浊,有些威压,像来自天地形成之初的混沌:“别忘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随后轩辕剑的剑光贯彻过来,分明还未出招,我便含不住口中的一口血。轩辕剑的威力果然非同小可,他若不手下留情,只怕我已灰飞烟灭。模模糊糊只见那巨大的转世镜已悬浮于我身前,它足有天与地的距离那么大,世间浮生在它面前,显得是那么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转世镜的另一头是什么,我看不清。
九重天最德高望重的重渊帝君让我别忘我最想做的事。
我大概是想去找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我朝着镜中那片光亮飞奔进去。
那是最后的一刻,他在我身后开口,是这世间最温柔的声音,“夷光,等着我。”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