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春天,也就是我上电大的第二年春天.我回了一趟家,我好像觉得心里头有许多话想和父母说,可我到家时,我的嘴巴就像被棉团堵住,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时,我的父母都忙着耕种。他们中午饭一吃完,扔下饭碗就走,等晚上回来,天色基本已黑,吃罢洗完便疲倦地熄灯上床。
父亲本来就少言寡语,加上一天的劳动,他更说不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每天早晨,父亲出门时总叮嘱我:“孩子,别操心地里的活,有空就多看看书。”
“嗯,我会的,爸。”我从心底里感谢父亲给予我的学习机会。
我一个人呆在屋里,闷闷地看了几天书。这个学期,我们的课程非常关键,像高等代数、复变函数、近代物理等都是必修课。一天夜里,我从梦中惊醒,我的嘴里喊叫着:“快抓住我!我要掉下去了……。”原来,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自己要摔下悬崖绝壁,我在向人求救。母亲听到呼声,赶忙给我端来一杯糖水,又给我吃下两片维生素b1,我又安稳地睡下了。那几天在家,我的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的,老想着稀奇古怪的事情。
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受刺激。那是1984年的春节聚会上,我的一个同学朝我放了一响冷枪。她说:“不管怎么说,我以后毕业是不会回来了,可你们得服从组织命令,回到该回的地方……。”说这句话的,是我高中毕业的同学。她的成绩没有我好,但她录取的学校比我好,她在内地的一所钢铁冶炼学校就读大专,也是85年毕业。据她透露,她最低也能留在省城的钢铁公司。每当我想着成绩平平的同学将来要干的工作比我更吸引人,呆的环境也比我强时,我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压抑与沮丧。我会尽量不去想它,或者是把那些刺耳的话扔在脑后,可我一想到自己毕业后的境遇,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魔方来解救我这胡思乱想的头脑。毕竟是有思想、有主见、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呀。
世上本没有什么救世主。1984年的青年节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一年,我们系的同学们要在一块度过一个青年人自己的节日,我也在“五四”节来临前回到了学校。
班里的同学们都已准备好了节目,有唱歌、跳舞、说笑话,还有小提琴演奏。我出什么节目呢?我问班长:“不表演行不行?”
班长回答:“不行,每个人都得有一个节目”。
5月3号晚上,我在我的笔记本里寻觅着我才写成的一首小诗。那是一首歌唱秋天的诗,意境很美。我准备在晚会上朗诵它。
晚会开始的时候,我的心里还镇定自若的。可当主持人宣布:“下面由红梅诗朗诵:秋天……”时,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我站在百十号同学面前,足足有三分钟,我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还是我的班主任齐老师理解我,他朝我微笑着,然后点点头,我才拉开了这首诗的话幕:“秋天像一弯明月挂在树梢,秋天像母亲丰硕的果实,秋天呵,有多少梦想……”当我的耳边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我觉得我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朗诵没结束,我被两个同学搀扶着走下舞台……。
我病倒了。当班主任和几个同学把我送进医院时,我神思恍惚,我的脑海里似乎还背诵着那首没结束的秋天的诗……。医院的病历上写着我的病历诊断:神经衰弱,血糖浓度偏低。医生给我开了谷维素和b1,他建议我能回家乡休养一段时间。
为了恢复健康,我暂时要回到父母的身边。我的好朋友范梨梨当然很心疼我,她临走前握住我的手,喃喃地说;“红梅,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这么多委屈……,”她说完这句话时,眼睛里就闪着晶莹的泪花。
蔡金花似乎从我的病症里看出点什么,但在我的面前她再也不多说什么话儿。只是在我离开学校回家时,听同寝室的人在背后说她:“看呀,还好朋友呢,都病成这样,也没有一句宽慰的话……。”
我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但是我的胸口始终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我想掀掉它,但我觉得自己的双手无力,我也渴望能有一双有力的手帮我挪动它,让我轻松些,可我感觉那双手只在我的梦里在向我招手……。
自生病以来,我几乎天天做梦。我梦中的情节扑朔迷离、希奇古怪。有一天,我梦见一只小白兔,它在冬天里刚出生不久就冻死了。我怎么也不能理解,我在梦中大喊:“还我的兔子……我昨天还看见它!”可我把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能理解我,喊到最后,我竟然把母亲喊来了。
“梅呀,这是在家里……,你醒醒!”母亲的呼唤使我清醒,我睁开眼睛,才知道我回到家里已有一周了。
“妈,为什么他们都不理解我?”我皱着眉头问。
“那我理解你就行了,你是不是还老想那个蔡金华怎么不理解你呀?”
“当然不全是……,还有,还有许多不能理解的事……”由于头脑发热,我吱吱呜呜竟说不出来了。
回家后,我的心情有所好转,身体也逐渐在一天天强健。一天,我听隔壁的刘姨说,我需要吃些补血补气的中药,才能调理好。于是,我先去镇上看了中医,拿了药,我还想比较一下西医的药方,我就来到镇上的医院。
我们生活的小镇有三四万人,平常看病的人不是很多,但那天巧了,我等到快十二点了,还没有见到门诊部的医生。我一着急,就闯进门诊。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给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量血压,他见我破门而入,不但没责怪,反而微笑地问:“姑娘,哪儿不舒服呀?”
说实话,当我听见他说这话时,我的心里真的有一股暖流。我抬头望着他时,正好碰上他温和的目光,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一分钟。
“噢,还没到……我,我想进来问问……还有几个人没看?”我的脸由于刚才目光的集中,显得拘谨而有些红了。
“如果你急,那先给你看也行。来,坐这儿吧”。旁边那个看心脏的女人一离开,我就按部就班地坐到了医生的对面。
“这是我的病历,这儿是我刚拿到的中药方。”我很坦率地给医生说。
“噢,才二十出头,还是个孩子……,”医生非常和蔼地笑笑。
“我……我已经电大二年纪了。”我怕医生说我小,就插了一句。
“说说看,你都听过什么刺激性的语言,或者说有什么好朋友误解了你吗?”显然,这位医生看起来像我的长辈,他的话像聊天似的拉进了我和他的距离。
“我,我有一个朋友……,不,应该是一个同窗,她误解了我……,自那以后,我的心里就感到压抑……。”我急促地叙述着,这时候外面门口进来一个开药方的病人。医生下意识地向我摆手,然后他让我在外面的走廊等候一会儿。后面陆陆续续又进去些开药方的。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十几分钟,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又翻腾着蔡金花给我说过的话,但我好像已记不清她说什么了。医院总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坐在那个长椅上,刚好又直对着药房,药味冲得我心里直想呕吐。我站起来,朝大门口有风的地方呼吸了几口。我还想走出去时,就听见那个医生在叫我的小名:“小梅,来吧。现在没病人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