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申时三刻，柳无山准时来到李罡的府衙，与他一道而来的，是个身形娇小、面容俊俏的年轻女子。不过她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双目之中却是隐含杀伐之气。此人自是那水蛮义军统领雷心雨了。
两人上前，与李罡见礼已毕，李罡也回了个礼节，然后命旁边随侍的天枢骑侍卫退到房外，柳无山和雷心雨均找了个座位坐下。
李罡细细打量雷心雨，见她面有风尘之色，显是一路赶来，有些疲累；而且还略带忧色。
雷心雨也打量着李罡，见这位四十来岁的西州将军，面相文质彬彬，颇为文雅，但双目中凛然生威，举手投足间都独具气势，不愧是晋安第一名将。打量片刻说道：“心雨此番前来西州，实有要事相求。我相信以将军之聪慧，或许已猜到心雨来意。”
李罡点了点头，微笑道：“本将的确已经猜测过你的来意，相信也大致猜到你的想法，不过本将猜测得也未必准确，所以还是请雷将军自己说明吧。当然，本将也要先谢过雷将军的提点之恩。”
雷心雨摇头道：“提点之恩说不上，相信以李将军的统兵之能，即使那潘如风身手矫捷，施以偷袭，也未必能够得手。而且潘如风并非是真个要刺杀将军，只是为了挑动晋安内乱，所以不可能用上全力，因此侥幸得手的机会就更小了。心雨倒是要谢过李将军饶了潘如风的性命之恩。”
柳无山对潘如风行刺、雷心雨报信之事并不清楚，只是李罡命侍卫来通知自己下午过来时稍微提点了一两句，告知他这个来求见的水蛮女将军，未来可能会成为柳无山的同僚，此女和如今正坐在西州大牢里的潘如风，都是水蛮带惯兵之人，或许日后会招募进入西州军旅之中。柳无山乃是李罡之下，西州的第二号大将，如果真有新将领加入，也自然要归柳无山统管。所以李罡才命柳无山陪同雷心雨一道过来，也是想听听他的意见。柳无山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如今有些搞不清楚情况，所以就更是一言不发，静静坐在那边听两人对话。
李罡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你我之间就算扯平了。不瞒雷将军说，今天本将已去西州大牢里见过那潘如风一面，和他还说了几句话，他在牢里吃得好，睡得好，你不必担忧。”
雷心雨抱了抱拳，再次谢过李罡：“心雨也不瞒李将军，此番心雨前来，其实是想求将军收容我山寨这一支义军；而且不仅是我们这一支，还有几支义军，如今也在水州都辙和哲州莫就的夹击下举步维艰。我们虽然以前都曾与西州大军交过手，但毕竟已是时过境迁，如今整个水蛮之地都被再次纳入西州范畴，成了晋安的第三十七州。我等大多是都辙之外，另两支水蛮势力乔移、莫罗的手下，以及其他一些不甘被哲州贪婪官吏所欺压的普通士卒百姓。我们也大多亲睹过西州军队的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对于西州大军的战力战功，更是心中钦佩。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们自然是向西州投诚，而非替都辙、江扬等人为虎作伥，祸乱我水蛮百姓。”
李罡点了点头：“雷将军虽然是女子之身，但果决爽快之处，丝毫不让须眉，本将佩服。不过要知道，如今水蛮已经归入我晋安范畴，而且是我皇钦点在哲州受降，由哲州协助管理水州事务。你等大多已在水州都辙、哲州莫就等人心目中上了追缉榜，与叛逆无二。我李罡确实佩服雷将军还有潘将军等人的气节，但是如要收纳尔等，那自是与哲州公然反目了，那这个交结乱党的罪名，我西州怕是逃不掉了。”
“李将军说得很坦然，心雨也早考虑过此事。我等如今确实是都辙等人心目中的叛逆，一时之间他们也拿不下我们，但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晋安偌大势力在后头支撑，我们现在之所以还是可以游斗在山野之中，但等都辙坐稳水州将军位置后，再兴大军来犯，我等恐难幸免。因此我等必须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哲州与我等仇怨甚深，我们是绝不愿意向仇雠低头的。我等商议过，若是必须投诚的话，西州是唯一选择。当然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等亦做过考虑。或许有变通之法，既不让将军为难，也可以使我们免除后顾之忧。”
“哦，怎样一个变通之法，说来听听？”
“我等会化整为零，遣散队伍，愿意回转家乡的，我等将给以盘缠，让他们各自归去；还有愿意继续追随我等，投效西州军旅的，我们也将会做些安排，让他们分散来投效。我等俱是在山野之中游斗，都辙等人如今自顾不暇，还搞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所以大可趁现在水州仍然一片混乱之际，各自行动，相信以我等对地理的熟悉，可以将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此计可行。”李罡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不过，即使如此，我李罡还是要为之担当一定风险，虽然你们来投效我西州，确实能够让西州军力增长一点实力，但比起要冒的风险来说，只怕仍是不够，我想问问雷将军可有什么想法吗？”
雷心雨肃容道：“李将军快人快语，心雨佩服。我等啸聚山野，身无长物，若是要问我等有何回报，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但就我雷心雨本人而言，倒是有个现成的回报。我知道李将军把如风关在牢中，留而不杀，以将军素来的名声和为人，我觉得很有可能李将军已经被如风的舍生取义和不俗武艺所打动，要留他报效西州。我知道如风的脾气向来倔强，至今肯定仍在牢中不愿意归顺，心雨愿代为说服他，算是为西州立下一功。除此之外，心雨还会另外说服几个在我水蛮义军中本领高强的头目，也来西州为李将军效力。”
“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那我们就这么说定，如果雷将军真能说服潘如风弃暗投明，本将就给你记上这一大功，日后尔等分头来西州，直接找柳将军便是了，他自会给你们安排妥当。”说罢看了看一旁闷声不响的柳无山。
柳无山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李罡笑道：“那好，无山你先回军营去吧。这位雷将军我还要稍留她数日，等她成功说服潘如风投效我西州后，再放她回转水州，让她招募旧日同僚一同来向我西州投诚。对了，还有一事，就是上趟江松袏在庆功酒宴上曾提及过的一个建议，本将也觉得挺好，就这么定了吧，由你去操办。”
柳无山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待柳无山走后，李罡看向雷心雨，说道：“雷将军，你随我来吧，我们一道去见见如风。”
雷心雨点了点头，随他往一侧走去。走了数步，忽然说道：“末将有个疑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罡听她忽然改了称呼，由原来的自称心雨改成了和柳无山一样的“末将”，显然这雷心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西州将领中的一员，心中一动，表面上却一如既往，说道：“雷将军有事但讲无妨。”
“末将听将军刚才几次招呼，都是直称同僚的名字，比如柳将军的无山，就是对如风也是一样的称呼，而对末将，却一直用雷将军相称。末将昔日与潘如风乃是同等的关系，却为何有些亲疏有别呢？”
李罡心中一震，这女子好细致敏锐的观察力，的确，在他心中，对雷心雨和潘如风分了亲疏之别，不过这仅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若是雷心雨不提，他还没注意到呢？这究竟是为何？
想到此处，李罡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了看雷心雨。见她面上带着一缕淡淡的忧郁神色，见自己停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自己。
李罡心中又是一震，思忖一下，明白了症结所在。原来，他虽然也很欣赏这雷心雨的精明干练、直爽痛快，但她毕竟是靠揭破自己同伴的行刺计划，才进入西州的，李罡向来不喜欢有这种举措的人。虽然雷心雨这次的情况很特殊，她也是为救潘如风的性命，而且也是在别无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但理解归理解，但对雷心雨的这个告密之举，李罡心中却始终存了一点不放心。今日她可以出卖潘如风，若有朝一日他们西州遇到什么为难，雷心雨会否做出一样的选择呢？老实说，他李罡还真心里没底。所以他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把雷心雨放入外人一列之中了。这种人，怕是不可以重用。倒是潘如风这等性情，却对正了李罡的脾胃，所以他一早就把潘如风看做了西州同伴。
自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不便对雷心雨直说，于是犹豫了一下。
雷心雨心思敏锐，看到了李罡那一丝犹疑，说道：“将军就算不说，心雨也猜测得到，想必是这趟心雨出卖了如风，让将军心生疑虑，唯恐他日西州有事，我雷心雨又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背叛西州，背叛李罡。我雷心雨素来不喜欢替自己多作辩解，只说一句，此番所为，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雷心雨也问心无愧。将军都不理解，那如风更不用说，我这次去劝说他归降，还不知道要受他多少责骂，不过心雨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必会有始有终。心雨知道空口白话无益，日后自见分晓。”
李罡看了看她，见她一脸严肃，点了点头：“好吧，那让我们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以后的事谁也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还是先顾眼前，本将相信以雷将军的能耐和对如风的熟稔，一定有办法说服他归降我西州。好，前边就是西州大牢了，你自己进去便是，本将恭候二位佳音。”
听到李罡还是用雷将军称呼自己，而用名字称呼潘如风，雷心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神色，稍停步子，对着李罡行了一礼，然后大步往牢房走去。
看守的狱卒早看到是西州将军亲自陪这女子过来，虽然不认得，但也不会多做阻拦，李罡对他们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带这个雷将军去见狱中的潘如风，狱卒点头答应，引领着雷心雨去了。
走到牢前，狱卒示意雷心雨自己进入，在李罡的特意安排下，潘如风住的是一间独立的囚室，在整座大牢的最里头，享受与其他囚犯不一样的特殊伙食待遇。狱卒早知道这个叫潘如风的家伙，虽然曾经行刺过李罡，却是将军十分欣赏的人物，早有心将之说服收纳于西州军中，今日上午李罡将军还曾亲自来看过他，与他说了一段话才离去呢。如今又引了这么一位女子进来，看来这女子认得潘如风，将军是派她前来做个说客呢。几名狱卒心中明白，既然是说客，总有些话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于是他们就示意雷心雨自己走入那间单独的囚室，把牢门关上，自己就在牢门外把守。
狱卒和雷心雨在囚室前说了几句话，潘如风武艺高强，耳目皆聪，自然早已听到，也从声音中辨别出了来人正是他昔日的同伴雷心雨。其实他早就知道出卖自己的就是这个雷心雨，他青梅竹马的好伙伴，也是自己心仪的红颜伴侣，没想到最后却是她出卖了自己。虽然早已猜到是她，而且李罡也承认了雷心雨就是给他报信的人，但潘如风还是不自觉地心存了一丝幻想，希望之前所有的猜测和信息都是错的，都是假的。不过今日雷心雨果然来到了这个大牢，很显然是和李罡达成了协议，特意前来说服自己投降。
想到这里，潘如风只觉心头一阵刺痛，又是一股浓烈的伤心和愤怒同时涌上心间，一时没了主意。
雷心雨慢慢地走了过来，看着站在牢门边发呆的潘如风，轻声说道：“如风，心雨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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