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生心中纳闷的望着翩然远去的孟家姐姐没入人群消失不见,转头看着一脸木然也难掩黯然的伍长谢长青,满肚子疑问差点没憋住……
谢长青怔怔的看着手中靛蓝色花布盖着的篮子,半响才回过神来,看着一脸疑问的李余生,强行压下堵在心口的大石,让自己心情迅速好了起来,拽起李余生就走,边走边兴高采烈的说:“今儿可得好好喝几杯……”一边走一边偏头稀罕的看着把脖子架在李余生肩头支楞着长脸死皮赖脸的黑货,嘴里碎碎念着:“可算是能好好瞅瞅这龙鳞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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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袍相聚,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谢长青跛着一条腿却走的飞快,拉着李余生转了几个街角来到一家门脸简陋的饭馆前,仰脸一笑介绍道:“片山堡我带你值夜常说的牛杂就是这家,几十年的老字号,今儿敞开的吃喝……这家便宜实惠,别想着给我省钱啊!”李余生嘿嘿一笑说:“咱什么时候在吃上头弄过虚的?”说完就牵着黑货走向门口一旁的栓马柱上把黑货拴好就像是对人一样搂着黑货的脑袋叮嘱了一番,这才随着一旁看的艳羡不已的谢长青一起进门。
只要是吃饭,北府的兵一向拿筷子如提刀,眼中的碟碗里的食物皆如仇敌,只有消灭干净了才是正理!无人注意的屋角这张桌子上,满满一桌子牛骨头棒子和各类牛杂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吃的一干二净,唯余一大木头托盘啃得溜光净滑的骨头……
李余生吃完了最后一根杂菜面,放下堪比脑袋大的海碗,对面的谢长青正用手里的筷子挑着一筷头面条发愣。见已经放下碗筷吃干抹净的李余生,有些懊恼的将筷头上挑着的面条丢回碗里,不服气的说道:“难道进了龙骑的兵真就样样都这么强?!”李余生眉毛一挑豪气干云的回答道:“可不!要不还能叫龙骑?”谢长青听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那我谢长青下半辈子更有夸的了,你这龙骑可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兵啊!”说完笑容满面又恰到好处透出威胁的看着李余生又说道:“你娃别笑话我啊,容我缓缓,有日子吃饭没这么猛了,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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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黑时,李余生肩膀上架着黑货脑袋跟谢长青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巷里,黑货的马鞍上挂着两小坛酒,李余生手里提着油纸扎好的下酒菜,谢长青手提心上人送来的篮子,一起高高低低幽幽暗暗的往谢长青家里走去。
“伯父何时故去的?”李余生看了眼谢长青腰带的孝轻声问道。谢长青将手里的篮子换了只手,把空出来的手搂在李余生的肩膀上悠悠的说:“就今年二月里的事儿……”回答完冲着黑夜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别说为什么不写信告诉你,虽然你没告诉我你被抽调去了者阴山,但我从衙门钱粮调度的公文里看出来些东西,再说从那之后我就没收到过你的书信……”
李余生轻轻嗯了一声,谢长青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李余生的肩膀说道:“看到战报我就担心你没了……这次又是死里逃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命终归是自己的,好好活!”李余生低头会心的一笑,依旧如当初新兵蛋子受教时般“嗯”了一声……
谢长青家中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归来的两人在石卓子上摆上酒菜,斟满酒碗,边吃边喝边聊天。一起相处的日子从心头一一划过,哪怕当时都没有注意的细枝末节都好似回放一般清晰无比……
一坛酒渐空,明月直挂头顶,虽尚不圆满,却皎洁如玉。李余生放下空酒碗,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明日我去看望孟家姐姐……”正要端起酒碗往嘴边送的谢长青顿时一僵,随即恢复如初一口干了长出一口气说道:“她家就在这条街街尾,想去就去……”李余生将谢伍长这些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自然而然但却坚定执着的问出了相逢之后最大的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都三年了你也没有把当初朝思夜想的孟家女子娶回家?为什么今日衙门口明明一对有情人却要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你会容忍一个财主家的混帐玩意当街言语调戏你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一句问话三个字,早就消散在月光里葡萄架下,但却在谢长青心中萦绕不去翻腾不息……
谢长青想要喝口酒压下这每日间里夜深人静时拷问自己不休的问题,却发现酒碗已经空了。再提起酒坛倒上显得太过借酒浇愁,可自己实在是无法面对李余生问出的这简单粗暴的三个字……无人像李余生这样对自己问出这句直刺自己内心的问题,但此时当这句话被问出时,谢长青觉得很生气,很生自己的气!
谢长青咣当一声丢下空酒碗,起身厌恶的用手搓了搓自己发木的脸,就向着房里走去,边走边说:“今日难得相聚,不想说这些扫兴的事儿……就喝到这吧……明日还有公务,早些睡了,后个中秋,咱一起好好过节,你睡我的屋……”说完走进西屋,点亮油灯,出门也不招呼李余生,自顾自进了堂屋,关上门就悄无声息了……
李余生看着油灯点亮的西屋,顺着伍长的身影看向堂屋,最后视线被房门隔断,依然没有得到自己问出的答案。李余生转过头看向一片狼藉的石桌,抬起头透过已经开始枯黄的葡萄叶望了望头顶的明月,一声叹息从心底里发出……随即李余生开始收拾石桌上的残局,做完这些,去大门旁给黑货添了些夜料,对着黑货嘟嘟囔囔地说了会话,就进了西屋吹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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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李余生已经盘膝坐在炕上吐纳炼气。谢长青刚刚起来传来洗漱声,不大会功夫敲了敲李余生的门说:“我去衙门当差,军镇督府过问的案子催的急,今日就要结案,早饭你凑合吃点剩下的,午饭你自己想辙,晚上等我回来下馆子吃顿好的。”练功当中的李余生没有应声,谢长青干笑一声,随即传来开门关门声,门口的龙鳞马不满的低声嘶鸣一声,引来已经到了街上的谢长青一声笑骂。
等到李余生收功打开房门,已经天光大亮。简单洗漱之后,李余生将西屋收拾整齐,出屋开始洒扫庭院,最后从后院水井里打水将水缸装满,这才洗了手擦了把脸,走进厨房。只见昨夜一直被谢长青提在手中的篮子上盖着的花布半开,露出里面两张半烫面葱油饼和明显吃过剩下的一碟熟牛肉。李余生微笑着摇了摇头,明白谢长青说的昨夜剩下的就是这了,不由得感慨自己的伍长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冷心热。
吃了早饭,李余生侍候完黑货。就回屋里穿好军袍,想了想从包袱里找出郑奶奶送的玉佩挂在腰间,又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解开黑货,一人一马肩挨着肩头靠着头随意在乐邑县城里闲逛起来。
北府的县城本就不大,一个多时辰已经转了个遍。李余生看了看路,就直奔最繁华的那条街而去,一路见有想买的就买一些,随手挂在龙鳞马的马鞍上,最后脚步停在了一间明显比旁边阔气的店铺前,咧嘴一笑,挺了挺胸膛,将黑货拴在门口,就走近了高大门头上悬挂着“润升号”的当铺大门……
盏茶功夫间,李余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的走出当铺大门,身后跟着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衣饰考究,面色惶恐又谄媚地一直送李余生到了门外,直到看着李余生牵着黑货走得影都不见,这才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随即低声咒骂着败家子咬牙切齿的走回了当铺……
等到李余生走回了谢伍长家住的这条街道时,马鞍上挂着的东西胭脂水粉烟酒糖茶糕点衣料应有皆有。李余生满足的看了看黑货身上自己刻意准备的礼物,心里想着关婶婶看到估计自己会被好一顿夸吧,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向着街尾信步走去。
头上包着蓝色碎花头巾的孟家女子正在自家临街开的豆腐坊里忙活着,时近午时,寻常人家买菜的高峰时节已过,此时不需要多关注自家院墙上开的窗口会有生意来。等到手里的活忙活完了,孟家女子抹下头上包着的花布擦了擦额头的汗,直起腰来习惯性的望了眼做生意的窗口,却见李余生一张干净清爽的脸微笑着看着自己……
似乎是因为干活累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个惊喜中掩盖着羞涩的好看笑容,孟家女子快步走到窗前,大大方方的问道:“来了怎么不喊一声?”李余生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见姐姐忙得紧,反正我也没事,等你忙完了再说也好。”孟家女子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去开门你先进来坐会,我去买菜给你做点可口的……”说完轻盈的转身去开院门。
李余生牵着黑货走进孟家,把马拴好拦住要出门采买的孟家姐姐说道:“姐姐不需刻意,平时家里吃什么就做什么,要不我会不自在……”说完从黑货身上一样样取下买来的礼物,在院中左右看了看,就抱着放在了院子当中间葫芦藤下的石桌子上,向闻声而出的一位老者行了一礼,对着老者身后一位看上去比自己大却比谢伍长小的小伙子微微一笑,就很不见外的坐在石桌旁对孟家女子说笑道:“姐姐烫面饼子烙得是真好,就是谢伍长太小气,就给我留了两张半……”
孟家女子听了这句话后,虽清丽可人的脸上,那总也挥之不去的愁苦之意瞬间被内心绽放的笑容驱散无踪。“余生你喜欢吃,中午就给你做!”说完孟家女子也不介绍自家人给李余生认识,转身直奔厨房忙活去了。孟老爹尴尬的站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吩咐儿子去倒茶招呼客人……
等待儿子沏茶的孟老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余生扯着闲话,等到小儿子提着茶壶端着碟切好的豆腐干走来,就起身接过儿子手中的茶壶和碟子,吩咐让儿子将石桌上的礼物拿进房里。孟家小子归置着桌上的礼物,捧在怀里生硬的说道:“看意思是替那瘸子送上门礼来了?”没等孟老爹呵斥自家儿子,李余生眉头一皱随即微微竖起,抢先一步回答道:“本想含糊过去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别说上门礼,今日下聘礼都成,明日风光来娶你姐都不在话下!”
孟家小子脖子一梗讥讽道:“他谢长青就算没瘸,凭什么娶我姐?我姐要相貌有相貌,家务针线茶饭样样不差,找个怎么样的不行?”李余生嘿嘿一笑回答道:“你想当乐邑守备家的小舅子,那是你的事儿,你姐想嫁谁是你姐的事儿,自己个想吃香喝辣自己个挣去,指望着把你姐卖了多换点钱就太不是东西了吧?”
孟家小子没料到这位头一次登门的客人居然说话如此不客气,被噎得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李余生接着说道:“都是一个爹妈养出来的,你怎么就不能多为你姐想想,你日子富裕舒坦了,却让你姐嫁了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你也狠得下这心?”
李余生说完对着孟老爹抱拳致歉道:“老爹见谅!我这人岁数话没体统。要不是看在谢伍长跟孟姐姐面上,今日就冲您这小儿子喊我伍长瘸子我就能把他腿打折了!”说完转脸对着一脸不服气的孟家小子又说道:“一个乐邑守备官很大吗?见了我这统领都要跪拜的货色,就你这没见识的才觉得天大。看清楚喽,我这统领都是你看不起的未来姐夫带出来的……”
李余生说完再也不看孟家小子一眼,陪着笑脸跟孟老爹说笑着,等待着进了厨房就不曾出来的孟家女子做的午饭。在李余生教训孟家小子时厨房里寂静无声,教训完之后,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响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轻快的如同奔涌的山泉叮咚响!手脚麻利的孟家女子很快就张罗好了一桌家常饭菜,招呼李余生进堂屋坐下后,似乎浑身都在发光的孟家女子心中欢喜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李余生在孟老爹的招呼下每样都尝了几口,笑嘻嘻地玩笑道:“这下才知道,谢长青这榆木疙瘩真是个有福的!”孟老爹笑盈盈的说:“还别说,长青小名就叫有福啊!”李余生这是头一次知道冷峻的伍长小名,笑得不行。
孟家小子煞风景的冷哼一声,一脸的牢骚不满。李余生瞟了一眼,转头对着下首坐着的孟家姐姐说道:“孟姐姐,买来的礼物算是伍长家人节前的上门礼,那是给家里的。”说完从腰间解下郑奶奶给的玉佩双手递给孟家女子说:“昨日相见匆忙,这是小弟我给姐姐的见面礼!”说完又听到孟家小子一声冷哼,见孟家姐姐推辞不受,就放在桌上推到孟家姐姐面前说:“要不就当是我送给伍长跟姐姐未来孩子的礼物!”
孟家姐姐听了这话耳朵根都羞红了,低着头话都不敢接。孟家小子嗤笑道:“一块破玉,也值当推来搡去的?”李余生压下心中的不快,挑眉瞥了一眼孟家这小子,平淡的说道:“这破玉在京城能换间延禧街的木器行还富裕!再说了,这玉多值钱其实都不重要,汝阳侯爷夫人郑家奶奶送我的才重要!对了,你这点见识汝阳侯是谁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汝阳侯夫人乃是武王老寿星的小女儿你怎么着也该知道点分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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